射雕英雄传 第三十九回 是非善恶(第1 / 7页)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即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理会。
黄蓉见郭靖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伯通大感恼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什么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吩咐?”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你跟着我干么?”郭靖道:“我永远要跟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正自狼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着呼叱之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叫道:“多半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后。
黄蓉乍与郭靖相遇,心情也激荡之极,回想自己抛弃金环貂裘,在流沙中引开欧阳锋的追踪,凶险万状;从西域东归,独个儿孤苦伶仃,只想回桃花岛去和父亲相聚,在山东却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加凄苦,病榻上想到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在世上,受尽这许多苦楚。待得病好,在鲁南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回首前尘,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后。
倘若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那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混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后脱身,裘千仞终于也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紧追不舍。裘千仞给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荼毒,一眼瞥见沙石里盘着几条毒蛇。他知道这类蛇剧毒无比,只要给咬中一口,立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
黄蓉听他关怀自己,不禁愈是心酸,哭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我在山东生病,没人理会,那时你就不来瞧我?我给欧阳锋那老贼撞到了,使尽心机也逃不脱他掌握,你又不来救我?我妈不要我,她撇下我自顾自死了。我爹不要我,他也没来找我。你自然更加不要我啦!这世上没一个人要我,没一个人疼我!”说着连连顿足,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来的孤苦伤心,至此方得尽情一泄。
她身子发颤,脸色雪白,凭虚凌空的站在崖边,就似一枝白茶花在风中微微晃动。郭靖当时管不住自己,凭着一股蛮劲,真要踊身往崖下跳落,这会儿却又怕她失足滑下,忙道:“你站进来些。”
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听越恼恨自己。一阵风来,黄蓉只觉身上一寒,身子一缩。郭靖解下外衣要给她披上,忽听崖边有人大喝:“谁敢大胆,欺侮咱们黄姑娘?”一人长须长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郭靖胸中热血上涌,一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就往崖边走去。这正是华山极险处之一,叫做“舍身崖”,这一跃下去自是粉身碎骨。黄蓉知他性子戆直,只怕说干就干,急忙纵前,一把抓住他背心衣衫,手上一使劲,蹬足从他肩头跃过,站在崖边,又气又急,流泪道:“好,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句气话,你也不肯轻易放过。跟你说,你不用这般恼我,干脆永不见我面就是。”
郭靖只凝望着黄蓉,是谁来了,全不理会。黄蓉正没好气,喝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
郭靖又窘又急,见她决绝异常,生怕从此再也见不着她,但实不知该当说些什么话方能表明自己心意,见她衣袂飘飘,一路上山,只得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后。
正要将蛇口放向自己手腕,那知周伯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郭靖大急,拉住她衣袖,颤声道:“你听我说一句话。”黄蓉道:“说罢!”郭靖道:“我在流沙中见到你的金环貂裘,只道你⋯⋯”黄蓉道:“你要我听一句话,我已听到啦!”回夺衣袖,转身便行。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局面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心有忌惮,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乘机脱身。裘千仞其实是以进为退,心中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
黄蓉向他晃了一眼,但见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与前大不相同,心中忽有不忍之意,随即想起他累次背弃自己,恨恨啐了一口,迈步向前。
黄蓉凄然道:“我干么要打你杀你?算咱们白结识了一场,求求你,别跟着我啦。”郭靖见她始终不肯相谅,脸色苍白,叫道:“你要怎么,才信我对你的心意?”黄蓉道:“今日你跟我好了,明儿什么华筝妹子、华筝姊姊一来,又将我抛在脑后。除非你眼下死了,我才信你的话。”
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
郭靖见她流泪,更加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藉之辞,却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蓉儿,我在这里,你要打要杀,全凭你就是。”
周伯通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啪啪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正当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伯通道:“黄姑娘,够了么?倘若不够,我给你再打。”
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着我这穷丫头干么?”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么?”说到这里不禁气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