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 第四回 黑风双煞(第2 / 9页)
郭靖仍呆呆不答。拖雷却道:“你教我本事罢。”
梅超风打坐片时,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坑之前,弯腰去揭石板。
韩宝驹轻轻骂道:“胆小的孩子!”朱聪又问:“那么刚才你们为什么打架?”郭靖道:“是他们先打我们的。”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要是你见到了仇人段天德,那怎么办?”郭靖小眼中闪出怒光,道:“我杀了他,给爹爹报仇。”柯镇恶道:“你爹爹一身好武艺,尚且给他杀了。你不学本事,当然打他不过,又怎能报仇?”郭靖怔怔的发呆,无法回答。韩小莹道:“所以哪,本事是非学不可的。”他们说的是嘉兴话,与临安乡音相近,郭靖倒也懂得。朱聪向左边荒山一指,说道:“你要学本事报仇,今晚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除了你这个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柯镇恶道:“四弟,你说怎样?”南希仁道:“很好。”朱聪道:“什么很好?”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韩小莹急道:“四哥总是这样,难得开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也很笨。”他向来沉默寡言,每一句话都思虑周详之后再说出口来,是以不言则已,言必有中。
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碎。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数千里,一旦寻到了郭靖,本来喜从天降,不料只欢喜得片刻,便见郭靖资质显然甚为鲁钝,决难学会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懒。这番难过,只有比始终寻不到郭靖更甚。韩宝驹提起软鞭,不住击打地下沙子出气,只打得尘沙飞扬,兀自不肯停手,只南山樵子南希仁始终一言不发。
韩小莹恼怒之极,轻轻拔起长剑,便欲上前偷袭。朱聪忙拉住摇了摇手,寻思:“这时只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七兄弟合力,谅可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对付铜尸,那就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我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乘隙偷袭?大哥深知这两个魔头的习性,还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
郭靖正自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茫然摇了摇头。七怪见拖雷聪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显得笨拙,不禁怅然若失。韩小莹一声长叹,眼圈儿不禁红了。全金发道:“我瞧也不必多费精神啦。好好将他们母子接到江南,交给丘道长。比武之事,咱们认输算了。”朱聪道:“这孩子资质太差,不是学武的胚子。”韩宝驹道:“他没一点刚烈之性,我也瞧来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话纷纷议论。韩小莹向两孩子挥挥手道:“你们去罢。”拖雷拉了郭靖,欢欢喜喜的走了。
朱聪道:“全真教在江北抗金杀敌,救护百姓,忠肝义胆,为国为民。全真七子个个武功高强,侠义为怀,武林中众所敬服。听说丘处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咱们败在他手下,也不损名头,何况大家都是为了救护忠义的后人,这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事,江湖上朋友们知道了,人人要赞一个‘好’字!”六人听了齐声称是,心中舒畅。
过了一阵,脚步声停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长发在风中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生练功。”
韩宝驹叹道:“江南七怪威风一世,到头来却败在这臭道士手里!”
只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般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喀喇声响,长发随着身形转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将至亥时三刻,斗转星移,却那里有郭靖的影子?
梅超风检视已毕,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拖雷喜道:“叔叔,再教。”朱聪笑道:“你把这三下好好学会,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赢你了。够啦,够啦。”转头问郭靖道:“你学会了么?”
韩小莹心想:“这时我发一招‘电照长空’,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个透明窟窿。但若一击不中,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
朱聪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脚轻轻一勾,拖雷扑地倒了。他爬起身来,怒道:“你干么打我?”朱聪笑道:“这就是本事,你学会了吗?”拖雷很是聪明,当即领悟,照式学了一遍,说道:“你再教。”朱聪向他面门虚晃一拳,拖雷向左闪避,朱聪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这一拳并不用力,触到鼻子后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好极啦,你再教。”朱聪忽地俯身,肩头在他腰里轻轻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发飞身去接住,稳稳的将他放在地下。
朱聪也不敢喘一口大气,但觉背心上凉飕飕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见西方黑云已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令人心增惊怖。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给厚厚黑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
韩小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啪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躯抵挡她的掌力?”眼见那男子往后倾跌,那女子已转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心。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默不作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
朱聪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个人上山来。”全金发道:“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处。”说着跳下马来,遥遥跟着拖雷与郭靖,望着他们走进蒙古包里。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略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只二十几岁年纪。脸上微有笑容,然丝毫不减其狠毒戾气。
六怪听他这么说,登时犹如见到一线光明,已不如先时那么垂头丧气。张阿生道:“对,对!我几时又聪明过了?”说着转头向韩小莹瞧去。
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丈夫,只是一个给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