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记(第2 / 4页)
徐枕流当然了解程毅独特的生活习性,也乐得成*人之美,毕竟,无谓树敌总不算智者所为。其实,这次避嫌本就是顺水人情,从“青云寺”回来的次日,他早已另有安排。
大约两三天之前,枕流着实意外地接到袁莱的电话,约他有空儿时到医院一晤。照理说,一直“下榻”在封闭病区的袁博士并无随便约见友人的自由,甚至连使用通讯工具的权利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他又能从哪里得知师弟徐枕流刚换的手机号码呢?通过远航?恐怕不会,自打上次介绍二人认识,姑娘陆倒去探望过袁莱两次,但都有枕流同往……事实上,直到走进通天观医院那座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的大门,男孩儿也没能解开心中的这些疑惑。
宽敞而人迹罕至的院落中,深深春日里蓬勃的景致倒与头回来时大显异趣,一树树桃李已然欣欣向荣,刚刚老去的满地繁花尚未来得及打扫,正随淌淌微风徐徐徜徉。和总比平原地区晚上半个节气的山间不同,城里的空气已经开始积攒起沉闷的味道;北郊常见的灰喜鹊似乎有些烦躁,不时在枝头咿呀着。
东张西望的枕流突然停下了脚步,男孩儿惊奇地发现,未经允许本不得外出的袁博士正立在他们每次都会光临的石桌傍,似乎在欣赏屋檐下刚刚孵出的雏燕。大概是听到徐枕流渐渐走进的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你还挺守时,比我强。”
“呵呵,”枕流有些惭愧,同往常一样,若不是被尿憋醒,自己今天肯定迟到:“我还以为您不能出来……”他猛然意识到这似乎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尴尬地愣了一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把脚晾在槛椅上的石立显然对来自堡垒内部的“不和谐”更为敏感,于是连鞋都没顾上穿便奋起反击:“这……”他似乎也找不出能驳倒对手的理由:“来这里是班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看看,民主就是比一言堂好,尤其当出事儿之后分散突围的时候。想在大陆官场混,不会找替死鬼肯定玩儿不转,谁叫中国的老百姓好糊弄呢,咱07年底就已经逐步显现的经济下行趋势居然能归咎于08年秋天才爆发的美国金融危机,不服行么?
“差点儿忘了,”程毅拎着三脚架走下凉亭:“咱们班还没照过全家福呢,”一回生、二回熟的他心里最清楚,此时再不出来搅局,此次决策的责任八成还得由自己替“领导”担着;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具有“先天”的软弱性,在与权力较量时尤其如此。
听说要照相,艾枚首当其冲,拉上李彬和枕流挤进队伍正中间,一整天也没说过几句话的李彬看了看人群边缘笑靥灿烂的苏韵文,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来来来,”石班长朝程毅大手一挥:“你再单独给我照几张,”在志得意满的他看来,这帮不解风情的落后群众自然没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直到照片洗出来,徐枕流才发现,石立身后那间重檐亭原来叫做“八风邸”,左右廊柱上垂着副不大起眼的对联:“一炷香求名求利求官运神不好办,几个钱祈福祈寿祈禄源仙也为难。”
“一——二——三——茄子!”
袁莱笑笑,他似乎比前次胖了些,脸上也泛出丝丝血色。
“哎?”直到袁博士侧坐在石凳上,枕流才想起书包里的湿纸巾:“这,这不是得擦擦么?”永远慢一拍的小胖子感觉自己也该进去“深造深造”了,今天张嘴就说错话。
与礼节性的示意不同,这回,袁莱笑得很爽朗:“不用了,不用了,你也坐吧。”
惊魂未定的徐枕流刚刚发现,面前石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叠笔记本,用一条浅蓝色丝带十字扎好,正中心处,打着个漂亮的花结。
“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袁博士端详着枕流:“先寄存在你那儿。”
从“青云寺”回校的路上,远航向枕流谈起正在进行中的那个项目,据说难度不大、但过程却很烦琐,要到十来所中学搞调研,用以收集90后们口中鲜活的外来语素材。陆远航也是那种兼济天下型的女孩儿,她不习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一向有福同享,所以天生不是给别人金屋藏娇的坯子:“明天到首师附中听课,你要没事儿的话也一块儿去吧。”不用说,肯定是程毅做的外联,这小子大学时在首师摸爬滚打了四年,毕业前夕还就近到附中实习过。
“别介呀,”枕流夸张地摇头:“君子不夺人之美,我可不当电灯泡。”
“什么呀,”远航象征性地挥起粉拳,比划了一下:“爱去不去,”她俏皮地扬了扬下巴。
在徐枕流印象中,程毅始终是个从不斤斤计较的男孩儿,典型的富贵公子;可一旦牵扯到纯洁的男女关系时,事情便开始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和无话不谈的北京孩子不同,他总是尽量避免在同性之间讨论感情问题,说起其他女生时也往往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它。在程毅的交际圈中,男女朋友始终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尤其对于那些被列为考察目标的异性更会采取严密的“隔离措施”。
枕流清楚地记得,个把月之前,当与魏丹过从甚密的那位博士哥哥托程师弟翻译一篇论文时,外语水平也不过伯仲之间的徐枕流曾被力邀加入,虽然只帮忙撰写了段摘要,但事毕之后,程毅还是大张旗鼓地塞给他两百块报酬外加一顿烤肉。反观这次同远航合作,二者大相径庭,和研院中所有人一样,程毅自然知道徐、陆之间业已存在的友好关系,但却始终讳莫如深,就连远航主动邀请枕流加入时,他也只是在旁边不置可否地笑笑,与平日里天下为公的慷慨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