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第1 / 10页)
廖氏原本打定主意,便是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又想着儿子素来心性不定,过些时日,想必便会淡了念头。不想徐邦瑞竟矢志不改,着了魔般地一心要娶初音。翘家、央求、发誓,在廖氏跟前耍尽了法宝,一拖就拖了一年多。然后到了去年年底,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司家就要把初音许配给鸿胪寺一官员家的儿子。徐邦瑞闻讯,急红了眼,跟廖氏大吵大闹,甚至操刀要抹自己脖子。闹到最后,做母亲的终究还是犟不过自己唯一的儿子,无奈只好应了下来,拉下老脸去求了司国太,让她先给司家人传个意思,跟着遣了媒人上门,两家订下了亲事,二月的时候,终于把婚事办了。
初念从前还在娘家时,与这个堂妹几乎没什么往来,知道她对自己素有敌意,现在成了妯娌,面上对她自然客客气气,关起门后便无来往。倒是初音,大约出嫁前受过教,一开始时颇有新妇模样。小夫妻关起门背地里如何不知道,在人前对廖氏却是侍奉周到,早晚请安一样不落。
廖氏虽不喜这个同样出自司家的儿媳妇,但比起初念,初音又大不一样了。一来,她与初念隔了房,二来,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的媳妇。一开始摆了些天的脸色后,见她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儿子也似乎真的收起了心,不再三天两头地往外跑。然后没两个月,得知她有了身孕,渐渐也就有些满意了。
关于他的病因,太医院众人起先各有说辞,到了现在,渐渐都归结于头风。太医虽含糊其辞,赵琚自己年少时也览阅过医书,知道此症起因不但难定,且没根治之法,只能将养。一旦病痛缠身,短期或许不致致命,长久却极折磨人。倘若病势不加控制,严重时厥死也有可能。
他年少起便胸怀大志,成人后殚精竭虑,终于在壮年之时登上大宝之位,本正是一展宏图之时,不想事情还没做几件,忽然便得知自己患有此种病症,这样的打击,不啻苍鹰折翅,可谓深沉彻底。纵然于院使时时劝导他须得放开胸怀平心静气,以免气血瘀滞加重病症,他又如何能真正想得开,做得到?
皇宫中人,这大半年里各自有喜有悲,魏国公府的人事自然也有巨大变化。
去年秋,徐若麟离开两个月后,初念安然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果儿被准许入房去探望自己新得的弟弟时,见他白白胖胖,被裹在襁褓里,闭着眼睛只顾津津有味地吸吮塞入自己小嘴里的一只紧握小拳头,吱吱有声。拿开他拳头,他便不依地蹬腿摇头,十分有趣。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叫他一声“小馋猫”,于是她弟弟便得了个小名叫“喵儿”。
初念初为人母,出了月子,办过满月酒后,亲自照顾儿子。起先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在身边张妈宋氏等人的指导下,渐渐也就上手了。
建初二年的晚春。
距离徐若麟北上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的时间,说长,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先说国事。皇帝决意迁都燕京以巩固北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燕京虽就在那里,传闻经过风水大师考察,皇宫也将在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室遗迹基础上改造扩建,但这毕竟是项浩大宫城,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虽然人人都知道,从计划到真正迁都的那一天还要很久,但富商巨贾闻讯之后,仍是纷纷赶去那里竞相买地,掀起了一股热潮。燕京地价一夜之间暴涨。甚至就连再靠北过去些的关外,此刻还在进行中的那场战事,也丝毫阻挡不了这种热情。
与北宂的战事确实还在继续。徐若麟与他的宿敌,北宂尤烈王各自统帅两支军队,半年前开战后,从一开始的相互试探、拉锯,一直到现在,两军仍在相持。大楚东从滨海,西至陇西,南至南疆,辽阔四境内的百姓们,这段时日里,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场关乎大楚国威和北方局势的战事了。
前线的仗还在打,后方不打仗的人,上从皇帝,下到普通百姓,日子还是照旧要过的。
照料几个月大的孩子本就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儿。自从有了儿子,有关他的一切便几乎耗费去了她全部的精力。哺乳、把尿、给儿子穿衣洗澡,守着他睡醒,她忙得几乎没空去想别的。只在夜深人静,身畔的儿子安静睡去之后,她才会去想远在关外的孩子父亲。
说不担心自然是假。从他离去后的第二天起,她便开始记下他离开的天数。日子就在平淡的忙碌和暗暗的挂念中飞快而过。到现在,儿子已经五个月大,而他离开也整整两百天了。
上个月的时候,母亲王氏曾带给她一封来自表哥王默凤的信。他在信里说,他当初照她所说在燕京暗中买下的房产如今大涨。他只留了最好的几处,剩下的都已脱手,获利丰厚。他的父亲王鄂如今在老家闲适度日,他便也打算外出长旅。离开前,将她所得和几处房契一并交付,往后便再无牵挂了。
徐家虽有国公之爵,但传至如今,和金陵大多数的世家大族一样,数代下来,需要费钱的细目只会多不会少,而进项却有限。也就剩个架子好看了。虽逢年过节有皇家赏赐,大头都是些缎帛实物,真金白银数目却是寥寥。国公府掌家的,一直是廖氏,也就由她自己掌控进出。初念虽不必为公中银钱费心,但自己这个小家里,分流到她手上,能支配的财产更是有限。徐若麟在外虽呼风唤雨是个能干的人,对这些家中银钱之事却没半点概念,更不会利用职权去捞取什么好处。初念手上忽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忽然有了一种暴发之感,顿时连底气也觉得足了许多。想到王默凤因了自己之故,甚至不能再入京城一步了,心中十分感动。只是相隔甚远,今生也不知道能否再有机会见面了。只能由衷盼他万事顺意了。
这大半年里,国公府另件需要提到的事,便是三少爷徐邦瑞终于得偿所愿,年初时,娶了司家二房的初音。
皇宫里,安嫔月初安然诞下一龙子。这是赵琚的第三个儿子。他自然高兴。母凭子贵,次日,安嫔便连跳数级升为贵妃。此前,慧妃、容贵人半年前也相继怀了身孕,如今都大腹便便待产,后宫一派祥和。除去这些,另件大事,便是上个月,十八岁的太子赵无恙大婚,迎娶被宫中女官教导了一年的苏家女儿苏世独,正式成人。然后就在半个月前,赵琚又收到来自北方的最新战报,在经过艰苦的一系列拉锯战后,大楚军队接连取得两场关键战役的胜利,已经将战场推进到了燕然山一带。徐若麟最后在战报中说,倘若不出意外,数月之内,这场战争便会有一个结果了。
徐若麟为人谨慎。在战报中说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他对战事的取胜有极大信心。这对赵琚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好消息。
后宫和睦,子嗣繁衍,战事也算顺利。按说,现在的他应该松一口气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赵琚近来一直心事重重。甚至连前线这样的大好消息,都不足以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去年七月,他在太仓亲送袁迈率船队出洋后,下龙台短暂晕厥,过后便没事了。他自认年富力强,回来后也就没怎么放心上。国事繁忙,要他定夺考虑的地方太多了,他很快便忘记了这事。直到去年底,有一天深夜,他在容贵人处时,忽然再次头痛欲裂。当时惊动皇后,萧荣急召太医院于院使等人前来诊治。众太医围着抱头的皇帝一时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于院使以金针刺疗,这才止住了痛。
这一次头痛之症后,便如开了个头,短短不过数月之间,这头痛之症便已经数次发作了。最近的一次,就是半个月前退了早朝,他正与一群大臣在御书房为运河沿岸数省新近爆出的一桩贪墨大案而争辩起来。牵涉官员之多、级别之高,出乎他的想象。 一时急怒攻心,再次头痛倒地,最后也是靠于院使的金针才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