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璧 激烈何须到碎琴(第3 / 11页)
隔了好一会,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走了出来,身材甚高,披麻带孝,满身丧服,双眼红肿,兀自泪痕未干,抱拳说道:“韦香主、马老爷子、王总镖头,众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白寒枫有礼。”众人抱拳还礼。白寒枫让众人进厅。
白寒枫道:“我和哥哥只是好笑,但见那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那老贼大声叫嚷:‘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的!你们这些大胆奴才,以下犯上,怎么打起大老爷来?’在四名家丁身后跳来跳去,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伸手推动家丁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都瞧不出是他在搞鬼。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住手,回归原座。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说什么也不明白怎么会伸手去打大老爷,可是自己手掌上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了。”
韦小宝道:“马老爷子的话一点不错。”他对沐王府的人毕竟甚是忌惮,只盼马博仁、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这一边,待会倘若动手,便可多有几个得力的帮手。
樊纲道:“痛快,痛快!吴三桂手下的走狗,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正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
这一抓之力劲道奇大,韦小宝奇痛彻骨,“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两道眼泪自然而然流下腮来。
白寒枫道:“要欺侮人,也没这么容易。这官儿连声吆喝,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么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张膏药给你贴贴。’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将那张本来摺拢的膏药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家丁并不害怕,心下已自起疑,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得点了火烘焙多时,才拉得开。可是他只是在双掌间夹得片刻,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就了不起。他拉平了膏药,药膏热气腾腾。那卢一峰兀自不悟,一叠连声的催促家丁上前拿人。我便不再拦阻那官儿的走狗,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一名家丁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你要膏药?’将那张膏药放在家丁手中。那家丁骂道:‘老狗,你干什么?’那老贼在他手臂上一推,那家丁移过身去,啪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的膏药,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
白寒枫看了拜帖,知道来客之中有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韦香主,万料不到这少年便是韦香主,心下又奇又怒,一伸手,便抓住韦小宝的左腕,喝道:“你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
韦小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手叫好。白寒枫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小宝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苏冈问道:“后来怎样?”
马博仁摸着白须,说道:“这可希奇了!老夫不知,这才相问,什么叫做明知故问?白二侠死了兄长,就算心中悲痛,也不能向我老头子发脾气啊!”白寒枫哼的一声,道:“请坐!”马博仁喃喃自语:“坐就坐罢!难道还怕了不成!”向韦小宝道:“韦香主,你请上座。”韦小宝道:“不,还是马老爷子上座!”
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白寒枫右臂甫动,二人一袭前胸,一袭后背,同时出手。白寒枫当即斜身拗步,双掌左右打出。玄贞左掌一抬,右掌又击了出去,樊纲却已和白寒枫交了一掌。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玄贞侧身闪开。
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说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说道:“话是没说错,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可是⋯⋯可是⋯⋯谁要他多管闲事?他若不插这句嘴,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说下去。
白寒枫霍地站起,大声道:“你们说决无此事,难道我哥哥没死吗?你们来,大家亲眼来瞧瞧。”一伸手,又向韦小宝左臂抓去。
白寒枫续道:“卢一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头来,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容貌猥琐,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些什么?’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桌上拍桌大骂,一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领。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出言讥刺,怕他吃亏,便走上去假意相劝,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
白寒枫道:“对不住了!家兄不幸为天地会下毒手害死,在下心中悲痛⋯⋯”他话未说完,众人纷道:“什么?”“什么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了?”“那有此事?”“决无此事。”
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让膏药封住,忙伸手去拉扯。那老贼推动四名家丁,说道:‘去帮大老爷!’只听得啪啪啪啪声响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原来那老贼推拨四名家丁的手臂,运上了巧劲,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那狗官。片刻之间,那狗官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
众人刚到厅中,还未坐定,白寒枫听了此言,陡地转身,双眼中如欲射出火光,厉声道:“马老爷子,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以礼相待。你这般明知故问,是讥嘲于我吗?”他陡然发怒,韦小宝出其不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退了一步。
韦小宝又哈哈大笑,转过了头,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马博仁最性急,问道:“白二侠身上有服,不知府上是那一位过世了?”白寒枫道:“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马博仁跌足道:“可惜,可惜!白氏双木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将,武林中大大有名,白大侠正当英年,不知是得了什么病?”
苏冈点头道:“这位徐老兄浑名叫作‘八臂猿猴’,听说擒拿小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绝,果然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松死在他手下,这老儿的武功自然甚高,抬高了他武功,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地步。
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为怀,果然是英雄行径。”心想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多半不会死,己方终究已占了便宜,这件事双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且让他平平气。
韦小宝愁眉苦脸,伸袖擦干了眼泪。白寒枫固然大出意料之外,马博仁、王武通,以及天地会中众人也都惊诧不已,眼见白寒枫这一抓虽手法凌厉,却也不是无可挡避。这韦香主身为陈近南的弟子,不但闪避不了,大叫之余兼且流泪,实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玄贞、樊纲、高彦超等人都面红过耳,甚感羞惭。
那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人,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还道他是好人。那卢一峰打起官腔,破口大骂,大叫:反了,反了,说京城里刁民真多,须得重办。”
玄贞道人道:“上门是客,白二侠太也欺人!”伸指便往白寒枫胁下点去。白寒枫左手一挡,放开韦小宝手腕,退开一步,说道:“得罪了。”
樊纲插嘴道:“这官儿狗仗人势,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还到北京城来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