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与此图皆可传(第1 / 10页)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澄观所拟的拆法也变化不少,有些更颇为艰难,韦小宝武功全无根柢,一时又怎学得会?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往往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僧,当作了那红颜绿衫的美女,有时竟言语轻佻,出手温柔,好在澄观一概不懂,只道这位小师叔通悟佛法,禅机深湛,自己蠢笨,难明妙诣。
那女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想到终究难以脱困,一阵气苦,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在地。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谈论二女的刀法,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说道:“方丈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请到大殿叙话。”
澄观向着他迷惘瞪视,大惑不解,说道:“倘若今后师叔再不遇到那两位女施主,这番工夫心血,岂不白费了?又耽误了正经练功的时日。”
澄观吁了一口气,心下兀自将信将疑,脸上却有了笑容,说道:“师叔,当真这是乱打一气?怎地我从来没见过?”韦小宝笑道:“少林寺中,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
韦小宝摇头道:“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那就非死不可,练了正经功夫,又有什么用?”澄观说的是“那两位女施主”,韦小宝说的却是“这位女施主”。
韦小宝笑道:“你⋯⋯你说她这般乱打一气,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这⋯⋯这可笑⋯⋯笑死我了。”澄观奇道:“师叔说这⋯⋯这是乱打一气,不⋯⋯不是精妙武功?”韦小宝按住伤口,竭力忍笑,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不住咳嗽,笑道:“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小孩儿⋯⋯都⋯⋯都会的⋯⋯哈哈⋯⋯啊哟⋯⋯笑死我了。”
澄观更加奇怪,问道:“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主的毒,因此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可,否则的话,就会性命难保?”
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不能粗鲁相待,因此所教便着重于这路手法。
澄观所教虽杂,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为主。“拈花擒拿手”是少林寺的高深武学,纯以浑厚内力为基,出手平淡冲雅,不杂丝毫霸气。禅宗历代相传,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解其意,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说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摩诃迦叶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称为“头陀第一”,禅宗奉之为初祖。少林寺属于禅宗,注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着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后人以“拈花”两字为这路擒拿手之名,自然每一招都姿式高雅,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异其趣。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了高手身上,只要给对方轻轻一挥,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目肿,不免号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说不上了,幸而那两个女郎也全无内力,以无对空,倒也用得上。
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由于有人监督,兼之即学即用,总算学到了一点儿,此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只学得几次,便畏难不学了。至于洪教主夫妇所授的救命六招,也只马马虎虎的学个大概,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但这一次练武,却胸怀大志,乃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如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锅,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此事非同小可,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观拆解试演。
他是当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崇,谁也不敢问他的事,此事既非众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说,旁人也就不知。他养伤之时,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想出了破解之法,准备一等韦小宝伤愈,便一招一式的请他指点。
学得几天,又懒了起来,忽然想到双儿:“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姑娘,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护法便是,不用自己学武功了。”转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绿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这才够味。叫双儿点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没种,这绿衣姑娘更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她纵然听话,心里一定难过,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公平交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终于强打精神,又学招式。
过了良久,澄观才悠悠醒转,满脸羞惭,说道:“师叔,我⋯⋯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韦小宝苦笑道:“你到底想到那里去啦?”澄观道:“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师侄一招也识它不得,孤陋寡闻,惭愧之至。”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可是她招数变幻无方,全无规矩脉络可循,却那里记得住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手扶墙壁,又欲晕倒。
韦小宝心道:“我说的是男女风话,这老和尚却缠夹到那里去了?”正色道:“正是,正是。我中了她的毒,这毒钻入五脏六腑、全身骨髓,非她本人不解。”
那女郎又惊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起身便即冲出禅房。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都惊诧不已,未得尊长号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韦小宝卧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澄观“啊哟”一声,道:“本寺澄照师弟善于解毒,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韦小宝忍笑道:“不用,不用,我所中的是慢性毒,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旁的人谁都不管用。澄照老和尚更加没用。”澄观点头道:“原来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韦小宝说“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澄观误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澄观心下担忧,喃喃自语:“唉,师叔中了这位女施主的独门奇毒,幸亏是慢性的⋯⋯”
澄观大吃一惊,心道:“故老相传,武功练到极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只怕⋯⋯只怕⋯⋯”脑中本已一片混乱,惶急之下,热血上升,登时晕了过去,也慢慢坐倒。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养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
这天澄观说道:“师叔,你用心学这种武功,其实⋯⋯其实没什么用处。你这般拿在我身上,倘若我内力一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这个⋯⋯就那个⋯⋯”韦小宝笑道:“我的手腕就这个那个喀喇一响,断之哀哉了。”澄观道:“你老望安,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师侄万万不敢。不过依师侄之见,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循序渐进,才是正途。”韦小宝道:“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澄观道:“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遇上了高手,不论变化多么巧妙,总不免一败涂地。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才有用处。”
韦小宝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奇怪。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乱出手。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放声大笑。
韦小宝笑道:“那好极了,我就是要学来对付这位女施主。”
澄观抬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其实极易破解,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便可取胜。只是⋯⋯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良贾深藏若虚,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必定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难道这些拳脚,真的并无高深之处?这倒奇了。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那岂不贻笑方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