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第二回 绝世奇事传闻里 最好交情见面初(第1 / 11页)
韦小宝虽跑得不慢,但他人小步短,怎撇得下马匹跟踪?奔得十几丈,便已气喘力竭,回头看时,茅十八的坐骑和他相距已不过丈许,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下打滚,大哭大叫。他平日在妓院之中,街巷之间,时时和人争闹,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手段,对手都是大人,总不成继续追打,将他打死?生怕被人说以大欺小,只好摇头退开。
史松软鞭越使越快,但始终奈何不了茅十八,突然一招“白蛇吐信”,鞭梢向茅十八右肩点去。茅十八举刀竖挡,不料史松这一招乃是虚招,手腕抖动,先变“声东击西”,再变“玉带围腰”,黑龙鞭倏地挥向左方,随即圈转,自左至右,远远向茅十八腰间围来。
茅十八道:“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韦小宝哭叫:“我偏不起来,死在这里也不起来!”茅十八道:“好!我放马过来,踹死了你!”
这边王潭以一敌三,却渐落下风,左腿上给锯齿刀拉了一条口子,鲜血急喷。他一跛一拐,浴血苦斗。围着吴大鹏急斗的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双刀一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吴大鹏的摩云掌力一时打不到他们身上。
韦小宝退了一步,小脸儿胀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发脾气。
吴大鹏回头说道:“茅兄当真了得,这黑龙鞭史松武功高强,今日命丧你手!”他见史松肚腹中刀而死,想来自是茅十八所杀。
茅十八喝道:“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眼里?”声音严厉,神态更十分凶恶。韦小宝很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茅十八问道:“石灰那里来的?”韦小宝道:“我⋯⋯我买的。”茅十八道:“买石灰来干什么?”韦小宝道:“你说要跟人打架,我见你身上有伤,所以⋯⋯所以买了石灰粉帮你。”茅十八大怒,骂道:“小杂种,你奶奶的,这法子那里学来的?”
史松摇摇晃晃,转了几转,翻身摔倒。几名军官大惊,齐叫:“史大哥,史大哥!”吴大鹏左掌一招“铁树开花”,掌力吐处,一名军官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余下五人眼见不敌,无心恋战,转身便奔,连坐骑也不要了。
韦小宝的母亲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谁,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不由得怒火上冲,也骂道:“你奶奶的老杂种,我操你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乌龟王八蛋,你管我从那里学来的?你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一面骂,一面躲到了树后。
吴大鹏笑道:“我和这位王兄弟,都是天地会宏化堂属下的小脚色。承茅大哥对敝会如此瞧得起,别说大伙儿本来没什么过节,就算真有梁子,那也是一笔勾销了。”茅十八又惊又喜,说道:“原来⋯⋯原来你果然识得陈近南。”吴大鹏道:“敝会兄弟众多,陈总舵主行踪无定,在下在会中职司低下,的确没见过陈总舵主,刚才并不是有意相欺。”茅十八道:“原来如此。”
茅十八大喜,抢上一步,说道:“你⋯⋯你⋯⋯识得陈总舵主?”
吴大鹏一拱手,转身便行,双掌连扬,啪啪之声不绝,在每个躺在地下的军官身上补了一掌,不论那军官本来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着的也即气绝。
茅十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道:“吴老爷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相助,救了兄弟性命。咱们还打不打?”吴大鹏道:“救命之话,休得提起。王兄弟,我看这场架是不必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原没什么深仇大怨,大家交上了朋友,岂不是好?茅兄武功高强,有胆量,有见识,兄弟是十分佩服的。”吴大鹏道:“茅兄,咱们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茅兄十分钦佩天地会的陈总舵主,这一句话,兄弟当设法带给陈总舵主他老人家知晓。”
茅十八低声喝采:“好掌力!”见二人去得远了,喃喃的道:“原来他二人倒是天地会的。”隔了一会,向韦小宝道:“去牵匹马过来!”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眼见无幸,陡然间白粉飞扬,史松单刀脱手,双手去揉擦眼睛,正诧异间,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一刀插入史松肚中,随即转身又躲在树后。
茅十八双腿一夹,纵马过来,长臂伸处,便将他后颈抓住,提了起来,喝道:“小鬼,你还骂不骂?”韦小宝双足乱踢,叫道:“你这贼王八,臭乌龟,路倒尸,给人斩上一千刀的猪猡⋯⋯”他生于妓院之中,南腔北调的骂人言语,学了不计其数,这时怒火上冲,满口污言秽语。
他拾刀在手,刚抬起身,蓦地里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扎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也嗌住了,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饶是他老于江湖,却也心慌意乱,手一松,单刀跌落,双手去揉擦眼睛,只一擦便即恍然:“啊哟,敌人将石灰撒入了我眼睛。”生石灰遇水即沸,立即将他双眼烧烂,便在此时,肚腹上忽地冰凉,一柄单刀插入了肚中。
茅十八更加恼怒,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韦小宝放声大哭,骂得更响了,突然之间,张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脱手将他摔在地下。韦小宝发足便奔,口中兀自骂声不绝。茅十八纵马自后缓缓跟来。
茅十八双腿行走不便,全仗身后大树支撑。史松这招“玉带围腰”卷将过来,本来只须向前窜出,或往后纵跃,即能避过,但此刻却非硬接硬架不可,于是单刀对准敌鞭鞭梢拍落。史松陡然放手,松脱鞭柄,那软鞭一沉,忽地兜转,迅速卷将过来,将茅十八绕在树上,绕了三匝,噗的一声,鞭梢击中他右胸。史松要将茅十八生擒,以便逼问天地会的讯息,眼见吴大鹏和王潭尚未降服,急欲取下软鞭使用,当即俯身拾起地下丢弃的一柄单刀,要砍下茅十八的右臂。
韦小宝从树后转出,想到自己居然杀了一个官老爷,心中有一分得意,倒有九分害怕。吴王二人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的向韦小宝打量,但见他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双目含泪,摇摇晃晃的立足不定,只像随时随刻要放声大哭,又或大叫“我的妈啊!”说什么也不像是杀了黑龙鞭史松之人。吴大鹏道:“小兄弟,你使什么招式杀了此人?”韦小宝颤声道:“我⋯⋯我⋯⋯是我杀了这⋯⋯官⋯⋯官老爷吗?不,不是我杀的,不⋯⋯不是我⋯⋯”他知杀官之罪极大,心慌意乱之下,惟有拚命抵赖。
韦小宝从未牵过马,见马匹身躯高大,心中害怕,从马匹身后慢慢挨近。茅十八喝道:“向着马头走过去。你从马屁股后过去,马儿要飞腿踢你。”韦小宝绕到马前,伸手去拉缰绳,那马倒甚驯良,跟着他便走。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鞭梢,抖开软鞭,呼的一声,抽在史松头上。史松肚腹中刀,一时未死,给这一鞭击正天灵盖,立时毙命。茅十八叫道:“韦兄弟,你好功夫啊!”
茅十八撕下衣襟,裹了右臂的伤口,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跃上马背,说道:“你回家去罢!”韦小宝问道:“你到那里去?”茅十八道:“你问来干么?”韦小宝道:“咱们既是朋友,我自然要问问。”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奶奶的,谁是你朋友?”
茅十八摇头道:“惭愧!是韦小兄弟杀的。”吴王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道:“是这小孩所杀?”他二人适才忙于对付敌人,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地下满是死尸鲜血,伤者身上滚得满身是泥,虽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下,他二人也没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