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骏马(第2 / 4页)
周围军将欲言又止,兀术脸色也再度有些不好。
倒是拔离速,拔出桌上刀子,临插回腰间之前,复又认真相对兀术:“魏王……我刚才固然是劝谏,但也是实话,想要定全局不失,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此时拔全军向对岸而去……你若真有此意,我固然心里不同意,却是一定会令行禁止,亲自先登的!”
兀术闻言抬起头来,再度看向了对岸。
斡离不死了,娄室死了,粘罕死了,活女闹出这种事情,银术可垂垂老矣,更兼失了上下信任,军事上不信重此人,还能信谁?
一战就没了心气的挞懒吗?
还是根本没上过几次战场的自家兄弟,所谓六太子讹鲁观那些人?
又或者是阿里、讹鲁补、高景山、乌林答泰欲这些人?这些人当然都还是将才,但可惜不姓完颜。
笑了许久,笑到胸口那股子气散开,兀术终于坐回座中,看着身前桌上的白刃继续开口,但语气已经彻底平和下来:“若不渡河决战,又怎么说?”
兀术死死盯住拔离速,拔离速也丝毫不惧,同样冷冷盯住了对方。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一张地图、一把刀,对视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却又一起渐渐呼吸平缓了下来,而此时,周围西路军军官,几个真正长个心眼的,也都渐渐明白了拔离速的意思。
“你就这般怕俺拿西路军去拼命?”兀术狞笑反问,一张白脸终于有了几分红润,显出几分鲜活生气。“是不是觉得,俺若在蒲津再送了两个万户,西路军便一蹶不振了?”
而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拔离速的立场。
“我不只是怕西路军再送两个万户,从此一蹶不振,更怕魏王在此一败涂地,回燕京连个说话的位置都没。”拔离速深呼吸了几下,郑重相对。“四太子,咱们从南阳时便在一起打过仗,当时我便显得不服你,但那是因为彼时我上司是粘罕、同列是娄室、兄长是银术可、相争者是活女,更兼你有个才去世两年却军略第一的二太子兄长做比较,你让我怎么可能看的上你?”
“那自然是坐视西夏人失去河西……然后要么趁机逼活女回来,就此弃了黄河那边的事情,要么从北面出兵,给西夏人在横山那边做个支撑。”拔离速坦然应声。
“咱们固然失了利,却也不能让宋人与辽人得大利……调兵向北,一个万户出绥德军、两个出晋宁军,还有一个走麟州,务必帮西夏稳住横山局势,只要横山不失,兴灵不失,西夏便能撑住……这般调度,也是必要时接应活女的手段。”兀术终于下令。“然后此处交给拔离速都统统一指挥,俺亲自走一趟延安,不管局势怎么走,都要活女先把军权交出来!得明明白白告诉他,军队是国家的,不是他用来报私仇的……谁可有不同意见?”
几人面面相觑,此策不急不缓,已经很照顾人心了,如何会有意见?
非只如此,停了片刻,万户完颜折合还提醒了一句:“魏王、都统,你们这般安排当然妥当,但俺有一句话提醒你们,契丹人在北地百年,宋人在南地百年,威信极高……两家一起打党项人,还有蒙兀人掺和,西夏境内各族杂胡心里肯定长草……这边调度得快,否则一旦哪里崩了盘,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拔离速连连摇头:“再快也得数万大军老老实实挪过去。”
兀术冷哼一声。
“但这几年,我才渐渐明白,天下事哪里只能去打仗?打起仗来,又怎么可能都如太祖时那十来年百战百胜?大将渐渐凋零,士卒渐渐鲁钝,粮食财货也紧俏起来,周围各处都有军患,这才是正常国家该有的繁杂之事……而这个时候,大金国不光是要能打仗的人,还要有懂国家大政的人,要有知道协调各族各军的人,要有敢在中枢震慑那些老不死的人……以往的时候,能做此事的,我说句难听点的话,其实只有粘罕一人有此才能、气魄,你们兄弟与太上国主那几位都不足。而如今粘罕既然被你弄死了,却反而只有你一人还像个样子了!”拔离速言语恳切。“你要打,不是不行,但只看对岸这些日子挖的坑、立的垒,却须有一战不顺,葬送两个万户、失却朝中政权的准备。”
兀术抿嘴不语,而片刻之后,却又几乎落泪,但最终失笑。
且不说忽然得知再度被对面的赵宋官家给戏耍了一番,这事真怪不得谁;也不说眼前困境,做决断从来都是这般难的;关键是这位大金国的魏王真没想到,第一个点出来他完颜兀术对大金国而言不可或缺的,却居然是眼前这个粘罕余党、西军军头,跟自家在战场上闹过不愉快的完颜拔离速。
唯独反过来一想,就眼下大金国这个人才凋零之态,自己固然已经是‘粘罕之后’的‘一人’,可拔离速呢?不也是少有的、堪用的国家名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