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 / 2页)
南钦一直闷闷不乐,东西吃得也不多,不爱说话,搁下筷子就朝窗外看,眼神没有焦点,散漫的,左右游移。
她摇头道:“那倒不必,我现在这样,还要人伺候么?横竖也没什么事,雇个人实在多余。”
“囡囡,开门。”终于他对着窗户喊,“要下雨了,开门。”
“我在想,你现在住在共霞路,一个人难免诸多不便。我打算雇个苏州娘姨照应你的起居,”他把筷子搁在鲤鱼筷架上,又道,“哪怕是替你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也好。说实话,你在那种地方住着,我不能放心。虽说不是贫民窟,可是三教九流汇集,左邻右舍是什么来路也不清楚。找个人做做伴,好歹有照应。”
南钦硬起心肠不应他,然而他制造出来的动静叫她烦躁不安。忍耐再三,终于忍无可忍,这样下去要把里弄的住户都吵出来了!她打开窗,隔着铁栅栏冲下说:“这么晚了,你先回去,有话明天再说。”
她临窗坐着,外面变了天,脸看上去也有些模糊。他觉得心疼,她在他记忆里一直是从容平和的人,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眼下这样,或者这段婚姻令她刻骨铭心吧!痛且由他痛,痛过了早晚能够超脱出来,从绝望里重新找到方向。
南钦站了起来,“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我还晾着衣裳呢,就不多说了。”
回到家,把东西都归置好,前两天买回来的米也要处理一下。马上黄梅季要来了,连绵的阴雨,米缸里受了潮要生虫子的。她知道花椒粒能防虫,从网袋里翻出纸包来,细细地把花椒拌进米里。都收拾好了关门,早早做好泡饭、洗好澡,担心过会儿要停电,黑灯瞎火不方便。
“你要是担心那些……”他切切看着她,“那我们……”
阴天,时间过得比平常快似的,一会儿就暗下来。锦和不在,她擦黑就上了楼,坐在灯下翻报纸,拿笔把招人的信息一条一条记下来。现在的社会,招收女性的地方有限,很大一部分都是聘业务的,头一个要求就是男。她长吁短叹一番,要找个工作实在不容易,或者等天放晴了再出门看看。有的铺子招人,直接写张纸贴在橱窗上,并不是所有雇主都舍得出钱登报的。
她对寅初笑了笑,“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住进白公馆绝无可能。南葭在尚且不方便,更何况你们已经离婚了。我再靦着脸投靠你,人言可畏,非得被人戳弯脊梁骨不可。”
他却不接她的话,只道:“你开开门。”
她迟迟地回过眼来,“谢谢你,我没什么,只不过一时难以适应,过阵子就好了。”
“我不会开的,你走吧!”她放下窗帘上床,顺手拉灭了屋里的灯。
寅初试着和她沟通,“现在只是不小心跨进了低谷,慢慢会好起来的。高兴点,人要往前看。把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后面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底下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伴着雨声,一直没有停。她在黑暗里睁着眼,心酸得不知如何自处。雨越下越大,敲门声也时断时续,听不见的时候她拉长了耳朵听,听见了又是一轮心酸。这么大的雨,他为什么还不走?俞副官有没有给他送伞?她翻身坐了起来,再往下看,他果然站在雨里。里弄的石库门房子是没有屋檐的,他无处躲避,淋得浑身稀湿。
共霞路在万家灯火里寂静下来,她倚着床架子看新闻,双妹牌雪花膏的广告那么老大,边上还有一则男青年征婚的启示。择偶标准有十来条,罗列着各项标准:不要自我太强、不要态度虚浮、要有缜密而周到的心思、要有治家的兴趣和能力……她笑起来,现在娶妻也像招聘一样,条件一一谈好才能作配。
他的用意再明显也没有,南钦却不想面对。先不说该不该跟他逃难,真的打起来,良宴就要参战。她知道离了婚他和她再无瓜葛,可她还是不能离开,也许这辈子会钉死在楘州,哪里也去不成了。
正看得入神,隐约听见一点响动。她心里跳了下,不确定是谁家的门环在响,总疑心会不会是良宴又来了。她挨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弄堂里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勉强能照到她门前……果然是他,独自一人站在砖阶上,一下一下笃笃地敲门。
“你从小到大何尝离人伺候呢?如今样样靠自己,冯良宴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这里是万万不能不管的。”他沉吟了下,“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可以考虑考虑。等离婚手续办好了,你还是搬回白公馆来吧!终归在那里住了三四年,回来至少可以安逸些。”言罢又一笑,“你大约觉得我这个提议很疯狂,毕竟南葭和我离婚了,你住到我那里不成体统……现在的局势,说开战就要开战的。乱世里还要墨守陈规,到时候炮火连天,你一个女人举目无亲,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和嘉树在一起,万一打起来,我们三个好一道撤出楘州。去国外避过这一劫,愿意的话再回来,如果不愿意,在外面定居也可以。”
她心里乱起来,退回床沿坐着,不想听,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