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门檡子多 穷人孩子多(第1 / 4页)
腊八那天,是邻县的一个集日。程山爹请程经阔爹帮忙,赶集粜块豆子。程家埠老辈人粮食都是论块,一块就是细长的一大布口袋,大约合现在的一百二十斤。为感谢人家,吃午饭时,程山爹为程经阔爹要了一壶酒喝。程山爹自己只吃烩饼子,没舍得买酒喝。
大家都有同感,于是就七嘴八舌地进行抨击。似乎赚钱以后,大把大把地扬给他们街坊四邻一些,心里可能就舒坦了;又或者是大家都一样没有钱,心理就平衡了。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四五百年前,都是一个姓程的祖宗生养。多少辈子过下来,埠是一样的埠,山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水土,有的家庭就过有了,有的家庭就过穷了。全在于个人的料理打算,赖谁去。
待等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时,程经阔把手朝下压一压,示意安静,就抛出了上面这同一祖宗的理论。
大家其实心里面也都还是做两面观的,把日子过好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能挣是一面,能过也是一面。既能挣又能过,才能把日子真正过好。偌大年纪,都知道这个常识。
只是刚才程经阔定的是批判的调子,所以大家才朝批判方向开火。
四
在程家埠,像程九石他爹程山这样,头脑清醒、体格健壮的老人不多。程山比程经阔还要年长两岁,程经阔却已经夹拐五六年了。
程山是难找的本分人。儿子如今开着理石矿挣大钱,村里人谁不羡慕。都笑话这个老头儿有福不会享,整天推着车子拉乡卖豆腐。
别人羡慕程九石,程山却整天为儿子揪着心:“好家伙,出个事儿就撂上百儿八十万的,挣得那几个钱儿,到头来还指不定是谁的呢。不如我卖豆腐省心,挣个是个。”
程山以前常年挑担子,肩上已经磨起拳头大的膙疙瘩。后来年老了,担子挑得费劲,才弄了个小推车。
现在程经阔又转了向,气得程喜洋一边用右手指头抠着脚丫子㧟痒痒,一边眨巴着白眼球,歪着头朝向程经阔的方位嚷嚷道:“伙计咱是属蝙蝠的,既当老鼠又当鸟?你到底算是哪一方的,刚刚嫌程山抠门儿,又转过腚嫌别人不会过日子。”
“我说的是道理,不是针对哪个人。”程经阔知道程喜洋日子过得不好,谁要是提到不会过日子,心里就不高兴。
说这番话,程经阔的心里也是经过多年的反思的。自己家打老辈起,就与程山家有交际来往,人家现在日子过到这个份上,也是有原因的。
见程经阔说完就低头想事的样子,大家脑子里也在闪现程山家和程经阔家各自的往事。
四零年冬天,世道很乱。当时程家埠一带冒出七十二个司令。
买卖闲散时,也常到车子辅来坐一坐,每人送一片豆腐吃。程经阔敢于充大头说抬杠话,嫌老头儿抠门儿,手里掂着这片豆腐,歪着头说不够塞牙缝的。程山也不恼,就笑笑说:“多撒点盐,弄得咸一点,吃得就少了。”
与本分人程山相对应的有个不本分人,叫小烧包,岁数差不多,小烧包程效圣家祖上是卖凉粉的,小买卖也差不多。正像豆腐跟凉粉的区别一样,程山稳重,程效圣滴流哆嗦得像凉粉,赚了个小烧包的外号。儿子程秋雨考上大学,程效圣以为自己就跟着升了级,以后马上就当上老太爷了,六十多岁开始就不种地了,也不卖凉粉了,静等着做老爷子享受荣华富贵。后来,儿子只是当了个科长,小烧包自己的架势一直也抖不起来,加上程经阔等人的挤对,程效圣在车子铺里的地位始终提高不起来。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隔三差五的带包茶叶来,自然得说是老家的特产,如何名贵。穿心壶烧开了水,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品尝。
程山的时间金贵,喝两口就走。临走,总会美言几句好茶,然后找片报纸倒一些在里面,包好,带走,说是回家再慢慢地细品品。
指着他的背影,程经阔就开始了贫嘴:“看见了吧,日子就是这么过起来的,越有钱越抠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