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2 / 2页)
陆景吾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不想看她。人家不理她,她却玩得饶有兴致。翟挽先是把陆景吾现在这具身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难得陆景吾稳得住,在她炽热的目光下八风不动,眉毛都不曾抬一下。接着又将这具身体从头到脚评论了一番,末了,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恍然大悟道,“陆景吾,这月旦楼主人,看样子,有些肾虚啊——啊——”
陆景吾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按住翟挽的脖子,将她拎了过来。
翟挽闭上眼睛,指尖上的那点麻木瞬间传遍整条臂膀,陆景吾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早就知道你要来,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呢?”
翟挽笑了笑,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渐渐袭上她的全身,刚才那一针,像是在她身上扎了个小眼一样,全身的内力就这样跟着一起流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这次内力流失的速度比上次在拜火教还要快。
陆景吾在她背后缓缓解释道,“这毒叫做‘透骨’,中毒之人遍体生寒,浑身经脉仿佛被冻住一样,但还好,只要不用内力就没事。”他走到翟挽面前,垂眸看着她,“只要你能忍住不动内力,还是能留一条命的。”
“是吗?”翟挽眼睛转了转,突然带了几分笑意,“陆景吾,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对我下不了手。依然对我旧情难忘吗?”
陆景吾被她问得一怔,是啊,这么多年,除了当日在婚宴上她杀了自己父亲之后,他愤而出手,那就只有当日在摩崖岭上,曾对她拔过剑了。
“是很多年了。我心心念念找他报仇,没想到一觉醒来,他早就死了。剩下我,江湖中也没什么敌手,怪寂寞的。”
“这么说起来,那位故人,不仅仅是故人,还是仇人?”他话音落下,声音好像此刻滴在石头上的泉水一样清凌,那点儿凉意,跟着水一起滴到了人的心尖尖上,瞬间浸润满了凉意。
“是仇人,我与他有着生死大仇!”翟挽突然迈开步子,走到月旦楼主人面前,手中劲气如刀,朝着他一把劈过去。两人隔得近,他退无可退,只能硬生生地在空中一转,堪堪躲过翟挽挥下来的劲气,饶是如此,肩上还是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翟挽一击不中,瞬间揉身上前,扼住他的咽喉,冲他冷笑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陆景吾?”
“陆景吾”三个字一出,对面那人眸光有片刻的闪动,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笑道,“姑娘为何认为我是他?”
翟挽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师兄弟,按理来讲,杀了她之后,他的仇恨便能得到平息,心中的火焰便能被浇灭。然而,然而啊,在往后的岁月中,他却没有那一刻得到过安宁。那些恨与爱,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地出现过,并不意味着,只要杀了她,就能得到安息。他清楚地知道,他一边爱着这个女子,一边却也恨着她。
后来有一次,敬湘湘问他,如果重来一次,他会不会再对翟挽下手。
会。他的回答很肯定。但是,再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得了这个手。
陆景吾突然就笑了,他如今换了一张脸,总是带着几分病容,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虽然看上去有些行将就木,却分外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他没有回答翟挽的话,而是带了几分好心地劝道,“你有这个闲心,不如先坐下来,一直在那儿待着,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翟挽轻哼了一声,陆景吾不再看她,转身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她却不依不饶地走过去,将一张脸放到陆景吾面前,“来,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啊——”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在陆景吾脸上烧出两个洞来,陆景吾睁开眼睛,就看到翟挽一张脸笑得犹如芙蓉,“陆景吾啊,我觉得你现在这张脸,比以前那张好看诶?你觉得呢?”
“我说了,你跟他说话,神态动作如出一辙。除了陆景吾在世,恐怕没人会这般相似。且不说从我到月旦楼开始,你就一直想问我过去的事情,就是你处处想要杀了我这一件事情,你就跟陆景吾没什么区别。”翟挽不在意地笑了笑,“在我来之前,月旦楼主人明明已经死了,却又突然复活,焉知不是有人的魂魄借尸还魂?我死了几十年尚且能够重新活过来,就是真的有借尸还魂这回事儿,也不稀奇。至于是真是假,我先杀了你再说,反正你们两个,我一样是要杀的。”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还真像你。”月旦楼主人,现在应该叫做陆景吾了,他朝翟挽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你要杀我不稀奇,我只想知道,倘若你真的杀了我,你等下又该怎么出去?”
“哈。”翟挽不屑地笑了笑,“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根葱啊。我在这里杀了你,外面的人又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找上来,大不了我一起杀掉便是。反正迟早跟月旦楼的这道仇都要结下,不在乎晚这一点儿半点儿。”
“你倒是想得开。”陆景吾轻笑一声,话语中说不尽的讽刺。“不打算找以前的事情了?”
“杀了你,我心愿已了,还找什么以前的事情?”翟挽说着手上用力,就要将陆景吾扼死当场,“马上就要再死一次了,下次记得别这么急吼吼地投胎,老是记得以前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没有说完的音节消失在了喉间,翟挽身形猛地顿住,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看着他,陆景吾这才慢慢从她手下起来,站直了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太冒进了。”他手指间一根牛毛般细小的银针,在幽暗的光中,散发着点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