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 第二十九章(第2 / 2页)
再见宜平,是在三阳宫。
皇姑祖母点头,看李成器,道:“成器,你就坐在朕身侧。”李成器起身应是,婉儿已嘱咐宫婢内侍准备,不过片刻,众人皆临水而坐,案几在手侧,备着食点。
皇上笑着点头,又看向我,道:“永安,来。”
“朕今年未到曲江,错过了曲江大会,倒不如在这石淙河畔也仿一仿兰亭雅集,做个‘石淙会饮’,如何?”皇姑祖母忽而兴致大起,笑吟吟看着婉儿,婉儿忙躬身,道:“皇上既有此雅兴,奴婢这就命人准备。”
我木然挪动脚步,走到皇上身侧,任由她牵起我手,摸索在自己手中。她掌心的温热和我手心的冰冷碰撞着,我不敢看一眼李成器,只努力压抑着情绪,牵扯着嘴角,笑着看她。
我隔着众人,远见宜平立在李成义身后,正为他添酒,却被他轻握了下手,低声说了句话。宜平摇头,执意添了酒,又退后两步垂首而立,脸上苍白无色,极为疲累。
倒是皇姑祖母笑了声,道:“是何句,竟让婉儿也念念不忘?”婉儿眉眼尽是妩媚,缓声吟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奴婢每每读着便觉遗憾,无奈做出此句的张大人又迟迟不肯添首整诗,”她扫了眼张九龄,接着道,“如今大人既已喝了御赐的酒,婉儿就做一回歹人,倚仗着皇上促成此诗,全了多年心愿。”
皇上又去看身前的李成器,道:“当年章怀太子数次谏言,让朕善待北魏元氏,如今朕将元氏与你做妃,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
婉儿向皇上躬身,道:“奴婢自请为张大人定题。”皇上点头应允后,她才笑着看张九龄,接着道:“张大人在当年入国子监时,曾留下个好句,倒不如今日借着‘石淙会饮’补全可好?”张九龄愣了下,呆看婉儿,半晌竟未答话。
我紧盯着李成器的背影,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为自己,也为他。北魏元氏,听似国宾望族,不过是个名称,谁也不知这宫婢真正的身份。而就在此时此地,朝中众臣面前,皇姑祖母看似的恩赐,却是个天大的笑话。
而水侧人,恰就是张九龄,他忙伸手持杯,起身对皇上行礼,道:“臣谢皇上赐酒。”言罢,一饮而尽,正要开口时,却被婉儿出声打断。
她仔细打量着我,又去看李隆基,道:“隆基既如此敬重长兄,朕便全了你们的心思。待到明年元月,一道完婚吧。”
宴席临水,直至月上枝头,众臣见皇上兴致高昂,更是赔笑欢声,水边一时热闹非凡。
李隆基双手紧握着,叩头道:“孙儿遵旨。”
三阳宫依水而建,所临的石淙河穿越群山,形曲水回环之势,御苑绵延二十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际,尽是明黄入目,圣驾临河,气势磅礴。
婉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万分的喜气,道着恭贺之言。场中众臣亦是纷纷起身,跪地贺皇姑祖母的双喜,在这如潮的喜声中,我缓缓跪了下来,伏地谢恩。
堂堂的永平王妃,竟是出自长生殿的宫婢中,以北魏元氏的身份赐婚给太子长子。
玉盘顺着水流缓缓而下,不停自诸位皇子众臣前飘过,众人脸色皆有遗憾。此第一杯乃是皇姑祖母所赐,若有人接了作出好句,必会受重赏得圣眷。一个小宫婢不停在众人身后走着,跟着那玉盘。忽然,盘被水底石卡住,悄然停了下来。
他挺直着背脊,默了片刻才缓缓下跪,道:“孙儿谢皇祖母隆恩。”
皇姑祖母端起一杯酒,递给婉儿,婉儿接过仔细放在玉盘上。
在宫灯下,他身下的影子拖得很长,靴已被河水打湿,却仿若不知。我的心如被万蚁啃噬,痛的微微发抖,所有的羞辱,所有的痛,都自他的背影蔓延开来,入骨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