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天龙(161)(第2 / 2页)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胜过青菜豆腐十倍?你从前不吃,可真傻得紧了。”
虚竹愁眉苦脸的站起,右手扠住了自己喉头,努力要将已吃下肚的半片肥肉呕将出来,却没法办到,一时心乱如麻,忽听得门外人声喧扰,有不少人走向饭店而来。
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非的假正经!”虚竹道:“我怎么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一生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虚竹道:“相公说笑了。这明明是碗青菜蘑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伴,半点荤油也不能落的。”那少年微笑道:“你口说不茹荤腥,可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嗒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香甜。和尚,我在这碗面中,也给你加上一羹匙鸡汤罢!”说着伸羹匙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身来。
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
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我在那碗面中,给你加上了一羹匙鸡汤,你难道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装作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羹匙鸡汤,包你好吃得多,反正不是你自己加的,如来佛祖也不会怪你。”
虚竹又惊又怒,才知他捉个小甲虫来给自己看,乃是声东击西,引开自己目光,却乘机将一羹匙鸡汤倒入面中,想起喝那面汤之时,确觉味道异常鲜美,只因一生之中从来没喝过鸡汤,便不知这是鸡汤的滋味,现下鸡汤已喝入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当呕了出来?一时彷徨无计。
虚竹叫道:“哎唷!”发足追了下去,他要追上慧方等人,同回少林,禀告方丈和自己受业师父;同时内心深处,也颇有“溜之大吉”之意,要摆脱逍遥派群弟子的纠缠。
他疾行了半个时辰,越奔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已得逍遥老人七十余年神功,奔行之速,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拚命追赶,殊不知仓卒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将他们抛在后面。
虚竹直追到傍晚,仍不见六位师伯叔的踪迹,好生奇怪,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回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人打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这般来回疾行,居然丝毫不觉疲累,眼看天黑,肚里饿起来了,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中,坐下来要了两碗素面。
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不住向着店外大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和尚,你在等什么人么?”虚竹转过头来,见西首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相貌甚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自笑吟吟的望着他。
虚竹道:“正是!请问小相公,你可见到六个和尚么?”那少年道:“没见到六个和尚,一个和尚倒看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请问相公在何处见到。”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到。”
那少年忽道:“和尚,你要找的那六个和尚,这不是来了么?”说着向门外一指。
虚竹大喜,抢到门首,向道上瞧去,却一个和尚也没有。他知又受了这少年欺骗,心头老大不高兴,只出家人不可嗔怒,强自忍耐,一声不响,回头又来吃面。
虚竹心道:“这位小相公年纪轻轻,偏生爱跟我恶作剧。”当下提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又吃了大半碗面,突然之间,齿牙间咬到一块滑腻腻的异物,一惊之下,忙向碗中看时,只见面条之中夹着一大片肥肉,却有半片已给咬去,显然是给自己吃了下去。虚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
那少年笑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怎么叫起苦来?”
虚竹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之中,从没沾过半点荤腥,我……这可毁在你手里啦!”
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但既是僧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问道:“请问相公,那和尚是何等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那少年微笑道:“这个和尚高额大耳,阔口厚唇,鼻孔朝天,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之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动身。”
虚竹哈哈一笑,说道:“小相公原来说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什么要加个‘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娇嫩,清脆动听。虚竹道:“是,该当称相公才是。”
说话之间,店伴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蘑菇,没点油水,有什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一生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自便。”说着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愿多看。
他肚中甚饥,片刻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道:“咦,这是什么?”虚竹转过头去,见那少年右手拿着一只羹匙,舀了一羹匙汤正待送入口中,突然间发见了什么奇异物件,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停住了,左手在桌上拈起一样物事。那少年站起身来,左手捏着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旁,说道:“和尚,你瞧这虫奇不奇怪?”
虚竹见他捏住的是一枚黑色小甲虫,这种黑甲虫到处都有,决不是什么奇怪物事,便问:“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这虫壳儿是硬的,乌亮光泽,像是涂了一层油一般。”虚竹道:“嗯,一般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甲虫丢在地下,伸脚踏死,回到自己座头。虚竹叹道:“罪过,罪过!”重又低头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