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的邻居是妖怪(下·走无常)(第2 / 3页)
这个春节之前,刚进腊月,二大爷开始为过年的事发愁了。穷人过年如过关,一年到头再怎么节省,过年也得包饺子炖肉,走亲串友不得准备些点心水果嘛,就算躲在家里不出门,大人再怎么都能凑合,孩子身上也省不了。买不起新外套,最起码得做身新褂子,要不然孩子过年还穿旧衣服,出门遇上同学多让人家笑话,可家里哪有钱啊?
大娟子和小娟子是亲姐俩,长得都挺清秀,但性格不太一样。小娟子文静,大娟子那脾气从小就跟炝红辣椒似的,遇事敢出头,眼里不揉沙子,以为小红让学校里同学欺负了,当时就要找对方评理去,小娟子还知道得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小红上小学二年级,小胖丫头,外貌性格都随她爹妈,也不太喜欢说话,别人问问不出来,可她能跟这俩姐姐说。年纪小说不清楚,反正那意思就是说她害怕,家里的妈妈不是妈妈。
二大爷身上有时莫名其妙地打冷战,总觉得二大娘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他这个人心眼比较实,这两年折腾搬家的事,还得每天出去做小买卖赚钱过日子,身子累心思也累,很多事顾不上多想,暂时没往心里去。
大娟子嘴快,立刻把这事跟刘奶奶说了,刘奶奶摇头叹气:“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这孩子跟大座钟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哪能不是她亲娘?不过也别怪孩子,大座钟当初在白家大院犯了场大病,从那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把自己闷在家里不出屋,最近这一年多才好转……”
二大爷却不像是在说笑,他讲起经过。原来自从老城里拆迁,韦陀庙白家大院彻底没了,大座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也呆滞了,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几乎很少出门。以前大座钟是最喜欢串门扯闲篇,如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犯过病,二大爷为此事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有些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天天在一个床上睡觉的枕边之人。
那天晚上临睡觉,二大爷喝多了,顺手把眼镜放枕头边上,半夜十二点来钟,酒劲儿过去醒转过来,刚一翻身想接着睡,忽然发现睡在旁边的不是二大娘。他俩眼近视,在不戴近视镜的情况下,白天看东西都模糊,深更半夜屋里黑着灯,家里住楼房,两口子的床挨着窗户,外面不知是路灯还是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就这么点儿亮,他那眼神当然看不清东西了,但还是能够瞧出身边这个人轮廓,绝对不是二大娘。大座钟那体形非常有特点,更何况老夫老妻,在一张床上睡多少年了,眼神再不管事也认不错。
二大爷跟刘奶奶两家住得很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奶奶当然也听到了这些事。这天二大爷又带着闺女到刘奶奶家串门,刘奶奶一见他就说:“二喜啊……”二大爷小名叫二喜,别看他自己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但到老辈儿人嘴里,总是招呼小名。刘奶奶说:“二喜有些话我得跟你念叨念叨。”二大爷说:“您说您说,我听着。”
二二大爷跟二大娘还真带夫妻相,他也是小眯缝眼,矮个不高,胖墩墩的五短身材,两条胳膊两条大腿外加脖子,这五样都短为“五短”。他脑袋脖子一边粗,脸上架着深度近视眼镜,总得往上推镜架,要不然顺着鼻子往下溜,说话高嗓门,跟踩着鸡脖子似的。小时候我们那些孩子不懂事,总开玩笑说二大爷年轻时是一部电影的男主角,这部电影是捷克斯洛伐克拍摄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
刘奶奶便说起早年间亲眼见过走无常的事,那是活人走阴,一个人的魂魄离了身躯往阴间走,没有比这个再险恶的事了,谁知道会在下面碰上什么东西。听说有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专等着活人魂魄出壳,它们好趁机附在这个肉身上,那么走无常的那个人,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贪图这点钱,让你媳妇走无常,等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晚了。
二大爷在腊月里,通过卖年画赚了些钱,过这个年是不用发愁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把剩下的年画都卖光了,收拾东西回家,炖了个肘子喝两杯小酒,他酒量浅,以往很少喝酒,就是那天高兴,自斟自饮多喝了几盅,头昏脑涨地就睡下去了。半夜醒了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猛然发现躺在身边的不是二大娘,脸长什么样虽然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媳妇。
这事过去没多久,忽然传来一个噩耗,那天早上二大爷蹬着小三轮车去进货,可能脑子里想着事,不知不觉骑到了机动车道上。外环线净是拉煤的大货车,开得飞快,把二大爷连同那辆小三轮挂倒了,连人带车掉进沟里死于非命了。
刘奶奶不信,好端端哪来的鬼啊,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话,赶紧出门吐口唾沫。
刘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带着大娟子和小娟子到二大爷家帮忙主持后事。别看两家离得近,刘奶奶腿脚不便,一直没来过二大爷家。老太太一进门抱住小红就哭,这小胖闺女命太苦了,心肝宝贝儿一通疼。这时大座钟出来了,也在那干嚎了几声,随后把刘奶奶让到屋里坐下。刘奶奶搬家后始终没见过大座钟,这次在二大爷灵前见着了,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她,心里顿时一哆嗦。
二大爷吞吞吐吐的告诉刘奶奶:“不瞒您老,我觉得我家里有鬼……”
刘奶奶叫大娟子给了份子钱,跟大座钟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多待,很快就起身回家了。大娟子心里挺奇怪问奶奶怎么回事,二大爷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家里也没个主事的,您平时这么热心,这次怎么成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刘奶奶心里清楚,但当时没告诉大娟子,怕把她吓着。
二大爷听完刘奶奶这番话,支支吾吾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是脸色很难看。
二大爷脑子不活,也不会说话,根本不是做买卖那块料,在马路边上摆摊是逼到这了没办法。经二大娘一提醒,才想到还真是这么回事,转天一大早“吭哧吭哧”蹬着小三轮车,跑到曹庄子上货。曹庄子就是现在植物园那一片,他批发了一些年画回来卖,摆到地上颜色鲜艳抢眼,远远地看着就很吸引人,一天下来果然卖出去不少,比卖手套口罩强多了。
刘奶奶看出来二大爷好像有些话不敢说,她知道这个人平时就窝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总之该说的话,我这做老辈儿的也都说到了,你就自己好自为之吧。”
二大爷正愁得想拿脑袋撞墙,二大娘突然开口说话了,数落二大爷死心眼儿,认准了手套口罩,不知道想点别的办法。那时过年家家户户屋里都挂塑料贴膜的年画,上面印着元宝财神爷人民币美金聚宝盆的图案,很俗气,但是红火喜庆又吉利。这种画全是在曹庄子那边批发来的,上点年画到马路边上卖,生意应该错不了。
二大爷仍不说话,两只小眯缝眼在镜片后头来回转,刘奶奶也看不出来他心里想什么,也懒得再管他了。后来刘奶奶听大娟子和小娟子说,她们姐俩跟小红玩的时候,常看小红打寒战,两眼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