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7章 慈母之心(第3 / 7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暮时,郑司楚才站了起来。最初的痛苦过去后,剩下来的就是心底的隐隐作痛,心里想着:“我要喝酒,醉死算了。”他从小就爱喝酒,但小时父母不让他喝,后来长大了从军,军纪严整,而且他自律也极严,从来不敢多喝,现在却想痛饮一番,来个一醉方休。只是这儿离城已有段距离,也不知是哪里,四处尽是田野,哪有酒店?远远望去,却见前面有片灯光,乃是个村落,便走了过去。离得还远,便听得那儿传来一阵哄笑之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得这笑声,郑司楚更是一阵气苦,心道:“还不如做一个无知无识的农人,日作夜息,了此一生。”
走得近了,已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前说笑。因为天热,这些人把桌子搬到了外面,不过一个个挽着裤腿,看样子并不是酒店,不过是这村中农人结束了一天的耕作聚餐罢了。听得有人过来,有个人扭过头,见是郑司楚,怔了怔,还没说话,郑司楚叫道:“好香的酒!能卖我一坛么?”
郑司楚刚走到近前,随风便飘来了一阵酒香。那个农人见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突如其来,一张口就说要买酒,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心想这村子也不靠大路,这少年怎么来这儿?郑司楚在五羊城里可谓名声赫赫,尽人皆知,但在城外的村庄里,农人顶多听说过现在五羊城出了个名叫郑司楚的少年名将,至于郑司楚是长是短,是圆是扁,谁也不曾见过,自不认得他。但农人醇朴,这酒更是那人自酿,听得郑司楚称赞好酒,心中大乐,叫道:“朋友,喝口酒,不过多双筷子,买什么!来,来,上桌!”说着便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个空座来。
郑司楚现在也着实极想喝酒,再不谦让,坐到桌边,有人已给他倒了一碗酒。郑司楚张口一饮而尽,只觉胸口一阵火热,赞道:“真是好酒!”其实这酒也不算什么好酒,不过村人自酿,没有蒸过,酒味并不厚。只是对郑司楚来说,现在喝口酒,可以忘却人世的痛苦,那么只要是酒,那就是好酒了。
情之一字,真是纠结难解啊。即使自己身怀秘术,任何人的**都瞒不过自己,可是对于这个情宇,就算能洞察人心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看不透。当初他竭力主张处斩楚休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怕有一天会失去妻子,可是当妻子真的离开了人世,他才明白自己不过一直在多虑而已。妻子在内心里最爱的人,还是自己。这个念头让郑昭放下了一切,只觉就算世界在这一刻到了尽头,也是幸福的。他低声道:“你呢?你要怎么做,就做吧。”
郑司楚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杀你。”
也许,他心里动过这个念头吧?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楚休红,你彻底输了,妻子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郑昭更是欣慰,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多年,在他内心深处仍把那个人当成生平至敌。现在,这场决斗胜负已决,只是胜利来得未免太不是时候,也太苦涩了。他犹豫了下,又道:“司楚,你……”
“不要叫我!”
郑司楚打断了他的话,突然向一边狂奔而去。郑昭见他似将崩溃,心中犹如滴血,叫道:“司楚!司楚!”可郑司楚理也不理他,顾自向前奔跑。
郑司楚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去看的那场大处斩。这是他这些年来的噩梦,记得当时回来还病了一场,梦中亦是见到人头滚滚,鲜血横流。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明白一向对自己无比关爱的母亲为什么当时硬要带自己去看如此残忍的场面,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是想带自己去见生父的最后一眼啊,可是当时除了最先的几个人,后来被处斩的全部戴着头套,也不知是哪个人。他道:“可是,我听说当时帝国军全军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处斩?”
郑昭已不敢再去看郑司楚逼人的灼灼目光,头转向一边,喃喃道:“是。因为南武很怕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怕他。”
大统制害怕他,是因为楚休红身为前朝的最高军事统帅,若不斩草除根,也许会是后患。而父亲怕他,则是因为母亲吧。郑司楚也直到这时才明白母亲和眼前这个人反目的原因。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再说什么。
“司楚,还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当时是我亲手把你的生父捉住的。”
郑昭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本来就是个老人了,但精神一直还好,此时却如同已到风烛残年。他没有再犹豫,慢慢地说着当年的那件事。
在郑司楚心里,正不住地叫着:“这都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可另一个声音则在冷静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也知道,父母都这么说,那这一切确实是真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郑昭的儿子,慈母严父,同样对自己关爱有加,现在却才明白,自己的母亲已去世了,而真正的父亲更是死了十多年,而杀死生父的,居然就是这个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称其为父亲的人。
真是疯狂。他想着。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玩笑,不过一点也不好笑。仅仅几年前,他还是踌躇满志,想着该如何在南北交锋中建功立业,现在一切都如沙滩上建起来的城堡般轰然倒地,生命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我到底是谁?我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些从没想过的事,如今却在郑司楚脑海中不住盘旋。他已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什么大统制,什么再造共和,自己对
这一切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可笑的是以前自己一直坚信自己是在守护真正的共和。这些根深蒂固的信念仿佛就在一刹那完全垮了下来,他现在心里已是乱成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不住地跑,也不管脚下坑洼不平,直到累得筋疲力尽,躺在了地上。
我到底是谁?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想着。郑司楚自幼就是以国务卿公子的身份长大,旁人都认为他将来会一展鸿图,大放异彩,他自己也是如此自诩的,只觉以天下为己任,救国救民者,舍我其准。但一旦知道自己居然是个私生子,生父甚至是前朝元帅,是共和国最大的敌人,这等落差他再也承受不住。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任由泪水不住流淌,只是想着:“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该不该来到世上?”
小薇,你直到临终前才告诉他,其实也是对我不能无情吧。郑昭想着。这笔债我已背负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还了。他再也没有负担,将当时如何背信弃义,擒获前来投降的楚休红的事细细说了。他没有去看郑司楚,心里只在想着:“小薇,我一定会死在你和他的儿子手上,那也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你。”
然而,他说完后许久,仍不见郑司楚说什么。郑昭转过身,却见郑司楚直直地站着,眼中极是茫然,手也并没有摸在腰刀上。
“司楚,你妈是要你为生父报仇吧?来吧,我不会怪你的。”
郑司楚看也没看他,只是垂着头:“不是,妈让我不能向你报仇。”
郑昭一怔,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狂喜。妻子的那一次出轨,让他一直难以原谅,同时他也觉得妻子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妻子就算没有原谅自己,可在她心目中,自己仍是比那个人更为重要。一阵风吹来,吹得地上落叶也乱飞,郑昭忽然觉得眼里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