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博浪飞鹰(第2 / 10页)
潘阆及时停止了喊叫,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场面——这两方人马都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来头的商人能有这么大的阵势,仅运货的太平车就有二十余辆;又是什么样的强盗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持刀劫货。
正紧要之时,忽有一骑自队伍后飞驰而来,枣红马上的一名灰衣男子头戴席帽,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高声大嚷着什么。众人闻声回首,见到那男子手持兵刃,均是蓦然色变。正弯弓搭箭欲朝海东青射击的雪衣骑士反应极快,略一侧身,即发出一箭,登时将那灰衣男子射下马来。
寇准点点头,又道:“潘大哥,你这就唤飞鹰下来,我去牵马。”王嗣宗闻言大奇,举头仰望,问道:“原来天上的那只飞鹰是潘兄所养。”
潘阆很是得意,道:“它可不是普通的飞鹰,它的学名叫海东青,出自辽东女真部落,擅长抓捕各种水禽、小兽。”边说边将手指抿在唇边,打了声长长的唿哨。那飞鹰闻声立即回旋掉头,翩然朝博浪亭方向俯冲下来。王嗣宗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驯鹰,忍不住惊叹一声。
潘阆又道:“这海东青本身已是天下罕有,爪白者最为稀奇。天底下仅有两只,除了我这只俊鹘外,另一只在当今辽国契丹皇帝手中……”王嗣宗忽指着空中道:“呀,它飞走了!它怎么飞走了?”
潘阆抬头一看,果见自己心爱的海东青蓦然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正不明所以间,它却又钻下云层,疾若闪电,直朝西北方向俯冲而去。
遥见那方向正有尘头升起,潘阆“哎哟”一声,心道:“该不会是有行商往京师贩卖猪羊,俊鹘随我一路南下,未曾捕猎过瘾,它见到道上有活禽路过,忍不住要小试身手?”慌忙奔到驰道上,穿梭人群,疾步往西北方赶去,意欲探明究竟。
潘阆虽也自负诗文才学,却久有隐逸山林之心,不喜科举,对士子“行卷”、“通榜”<a id="fn15" href="#ft15"><sup>[15]</sup></a>之举更是轻视,闻言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寇准却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原来王丈<a id="fn16" href="#ft16"><sup>[16]</sup></a>是进京游学。想来王丈诗文华美锦绣,寇准不才,还请多多指教。”
王嗣宗见他年纪虽幼,却是言谈不俗,举止有大家气派,颇为惊奇,忙回礼道:“不敢当。”又问道,“寇小哥儿当真是关中人氏么?听你口音,倒似河北一带人氏。”寇准道:“王丈好耳力!寇准祖籍是华州下邽<a id="fn17" href="#ft17"><sup>[17]</sup></a>,不过因先父在外宦游,我自生下来便居住在大名府,还没有回过故乡,将来参加乡试,按律也得在大名府报名。”
王嗣宗见他不过十来岁年纪,却已有追求功名之心,志向当真不容小觑,好在对方年纪还小,断然赶不及与自己争锋,当即兴高采烈地道:“大名府好,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当今知制诰王祐王相公籍贯家乡不正是在大名府么?”寇准道:“是,王祐王相公是大名莘县<a id="fn18" href="#ft18"><sup>[18]</sup></a>人氏。”
知制诰是唐宋时掌起草诏令的加衔。唐初时中书省有中书舍人一人,专掌草拟诏敕,称为知制诰。唐玄宗开元以后,时常以尚书省诸司郎中等官领其职,称为兼知制诰。唐中叶以后知制诰之职转入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入院一年若加知制诰则掌内命起草机要文书,否则仅备顾问不作文书。宋朝沿袭唐制,但又略有不同,凡翰林学士入院皆加知制诰,起草内制文书;若以他官加知制诰衔,则仅起草外制文书而已。王祐在后晋时以文章俊秀闻名,不过一直只是担任地方县令,宋朝立国后才担任监察御史,不久后任知制诰,加集贤殿修撰,备受太祖皇帝赵匡胤宠信。名将符彦卿后周时封魏王,任大名尹、天雄军节度使,入宋后依旧率领重兵镇守大名府,以防契丹。他虽是赵匡胤弟赵光义的岳父,却也是后周恭帝柴宗训的祖父,加上他本人武艺出众、用兵如神,在军中威望很高,赵匡胤逐渐起了猜忌之心,特意派王祐到大名侦伺动静,令其务必取得不利符彦卿的证据,好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不料王祐到大名仔细调查一番后,以自己全家百口性命担保符彦卿没有异心,方才免去一场大祸事。但王祐本人却因为忤逆皇帝心意而失宠,被调到南方偏僻之地任知州,直到后来向朝廷奉上自己所编撰的二十卷《重定神农百草》<a id="fn19" href="#ft19"><sup>[19]</sup></a>,赵匡胤虽是武将出身,却酷好书籍文学,龙颜大悦之下,才召其回京师,重任知制诰一职。
王嗣宗道:“王相公可是本朝第一等的大才子,学问既高,人品也好,自从翰林学士陶谷死于南唐弄臣韩熙载所设的美人计后<a id="fn20" href="#ft20"><sup>[20]</sup></a>,朝中再无第二人能与他齐驾比肩。”言语中对王祐品学深为尊敬、钦佩。
却听见海东青一声急促的嘶鸣,又重新振翅腾入空中,两只箭矢如流星般擦着它的尾羽破空呼啸而上。
潘阆顿时明白前方有人在用弓箭射海东青,心下大急,又抿嘴唿哨一声,高声叫道:“俊鹘,快回来!”
那海东青受到飞箭的威胁,竟还是不肯飞回主人身边,只在上空箭力不及之处盘旋不止,似乎下面有什么令它难以割舍之物。
潘阆心道:“俊鹘这是怎么了?它可从来没有这样过。”眼见驰道上人多难以行快,索性斜插到沙地中,一口气跑上路边一个高高的沙丘——却见前方正有一大队行商停在道中,除了拉车的骡马之外,并无猪羊等活禽。商队前头有数名骑士勒马伫立,正对着空中指指点点地商议着什么。其中一名雪衣骑士手挽强弓,应该就是适才朝海东青发箭之人。潘阆见他又在扣箭上弦,情急之下,一边挥手一边大叫道:“喂,不能射!不能射!”
话音未落,却见驰道北边沼泽地的芦苇丛中钻出二十余名麻衣男子来,虽是素服扫墓者的打扮,却是用布包着脸,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如幽灵般悄然无声,朝行商的队伍摸去。此时此刻,无论是商队,还是驰道上其他的路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的海东青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危险正在临近。
王祐时任知制诰,才名满天下,很可能会被任命为下一任的知贡举,主持明年的会试。潘阆揣度王嗣宗此番进京,多半预备要向王祐行卷,忍不住插口道:“王祐的文章和为人都是不错的,可惜老来糊涂,编了一本错误百出的《重定神农百草》。”
王嗣宗愕然道:“错误百出?”潘阆道:“王祐以文章起家,对本草和医术从无涉猎,却非要不懂装懂充行家,编撰什么《神农百草》。我敢说,书中的大多药材他见都没有见过。”
王嗣宗闻言很是不悦,可他毕竟是读书人,在家乡也是文名远扬,若是当众与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后生小子争论,多少有失体面,眼见话不投机,便拱手道:“王某还要赶着进京去拜会王相公。二位小哥儿,我先行一步了。”
寇准却道:“此去京师已然不远,不如我们与王丈一道上路,也好有个照应。王丈可别介意,潘大哥心直口快,但并无恶意,他虽然年轻,却是大名府有名的神医,适才品评《神农百草》疏漏,也是本性所致。”
王嗣宗这才知道潘阆原来也是有些本事之人,虽并未因此对其人有所好感,但见寇准举止进退有度,料来是名门之后,他本人在京师毫无根基,广交朋友总是一件有利前途的好事,便道:“原来如此。承蒙二位小哥不嫌弃,咱们这就结伴同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