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鼠弹筝(第1 / 16页)
张咏沉吟道:“果真如此的话,你们怀疑我也在情理之中。好,我跟你们走。”不再抗拒,任凭黑衣吏卒上前夺下宝剑,拿锁链锁了双手和脖子。
张咏被一路押解来到相国寺前街的一处大官署,却不是姚恕任职的开封府,而是浚仪县廨。
汴京城虽分为开封和浚仪两县,但这只是地域上的划分,城区的管辖权均直辖于开封府。开封、浚仪虽然号称是级别最高的赤县,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行政权力,因而北宋的赤县是绝对清冷的官署,地位不及唐代京师长安、万年两县十分之一。
出门不远,正遇到王嗣宗陪着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在一处大宅前与一名三十岁出头的文士交谈。张咏远远叫道:“王兄!”
王嗣宗便迎过来问道:“张兄就是借住在前面那处宅邸么?”张咏道:“不错。那两位是……”王嗣宗道:“哦,那老者是我族叔王仓,那文士是南唐郑王李从善,也就是南唐国主李煜的亲弟弟。”
张咏吃了一惊,道:“李从善怎么会在这里?”王嗣宗道:“他出使大宋被官家扣押,一直软禁在汴阳坊中。”张咏道:“啊,我明白了,你族叔是汴阳坊的坊正,负责监视看管这南唐的落难大王。”王嗣宗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忽听得王仓叫道:“嗣宗!”语气甚是焦急。王嗣宗应了一声,匆匆道:“我正好有点事想请张兄帮忙,回头再来寻你。”张咏道:“好,王兄先去忙,等我晚上回来再聊。”
刚走到汴阳坊东面的表柱木<a id="fn1" href="#ft1"><sup>[1]</sup></a>,便见姚恕骑马领着数名黑衣吏卒赶来,远远挥手叫道:“张壮士,等一等!”
两名刑吏抬了一个模样像筝的铜质刑具放在凳上,抢过来抓住张咏双手,将其手腕锁入铜筝的铐环中。姚恕笑道:『这刑罚叫「老鼠弹筝」,创自唐代酷吏来俊臣之手,专门用来拷掠犯人双手,厉害无比。所谓十指连心,你是执剑的人,该知道其中厉害。怎样,你招还是不招?』
汴京之前,还有长安。
隋朝立国后,隋文帝杨坚依旧选择长安为京师,但却放弃了汉长安故城,在龙首塬重新修建了皇城和宫城。新建成的长安设计周详,制度严谨,布局井然,规模宏伟,是当时世界上规划最完整、城建最齐备、建筑最壮观的城市。全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采用东西对称布局,南北向大街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十四条。城区实行坊、市分离的制度,划分一百零九个坊和东、西两市,坊为居住区,市为交易区,如棋盘一般整齐地排列,坊里全部排列入棋局,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诗句中所描述的那样:“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然而这座举世无双的城市却是中国里坊制封闭式城市的典型,唐代长安亦是执行里坊管理最严格的朝代——所有坊、市的四周以围墙封闭,每面仅开一扇门,居民只能通过坊门出入;坊角设有武侯铺,由卫士守卫;坊门早晚都要定时开闭,以击鼓为准;并实行夜禁。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坊外大街上无故行走的,称为“犯夜”,被巡逻的金吾卫士发现后,要按律拘禁鞭挞。唐初的时候,有一个姓崔的男子醉酒犯夜,被巡夜的金吾卫士捆起来打了一顿,扔在街头醒酒。第二天一早,长安县令刘行敏在上朝的路上遇到了崔生,才给他松了绑,还因此写了一首诗:“崔生犯夜行,武侯正严更。幞头拳下落,高髻掌中擎。杖迹胸前出,绳纹腕后生。”正因为如此,繁华热闹的长安一到晚上,就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寂静之城。
历史的风云变幻莫测,唐末动乱连年,长安成为纷争和杀戮的主要战场,被肢解得支离破碎,雄伟建筑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堆堆的残垣断壁。西风残照,繁华梦断。以至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在选择京师的时候,回望长安,也不得不深深叹息——这座曾经包罗万象的城市,在历经了千万杀戮后,再也没有成为都城的可能。
张咏顿住脚步,等姚恕近前,问道:“姚推官有事么?”姚恕笑道:“今日怕是要得罪了,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回头命道,“将张咏拿下了!”
张咏大是愕然,立即横剑挡在身前。姚恕见他意欲反抗,一挥手,几名捕盗弓手围上前来,扣箭上弩,对准张咏。张咏见状不敢再动,只冷笑道:“好大的阵势!”
姚恕道:“你想要拒捕么?那可是罪加一等。”张咏道:“推官亲自带人来拿我,莫非又怀疑是我昨晚在樊楼杀了王全斌?”姚恕道:“拿你确实跟你昨晚身在樊楼有关。你可知道昨日死的朝廷命官不止王全斌一人?”
张咏道:“那还有谁?”姚恕道:“还有王彦升王相公,他被人杀死在离博浪沙不足十里的小牛市集里。你现下该知道为何拿你了吧?”张咏道:“仅仅因为我昨日在那小牛市集跟王彦升相公比过剑么?那可是他自己找上我的。”
姚恕道:“你还要强辩么?昨日有两位朝廷大将先后遇害,虽然地点不同,你却是唯一一个在两个地方都出现过的人。”
宋代选择开封为京都后,起初也沿袭唐代长安大城套小城的格局,实行坊制和夜禁:全城共分八厢一百二十坊;士民只能通过四面坊门出入坊里,夜鼓一响,便由坊正关闭坊门,不得再出入;夜禁后,坊区外的大街上有禁军担任的巡铺兵卒来回巡视,犯夜禁者要逮捕送交官府治罪;直到次日晨鼓响起,夜禁方才解除,坊门重新开启。
堡垒式的里坊制度方便官府管理,对维持京师治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局面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后周时,周世宗柴荣曾大规模地扩建开封,为了拓宽街道,拆掉了部分临街的坊墙,允许居民临街修盖凉棚、建起楼阁,坊制已经开始露出解体的苗头。而赵匡胤登基为帝后,一改之前历代王朝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力宣扬“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享天年”,以此博民富,缔造一个富足天下的王朝。皇帝对商业的重视引发了经商热潮,庙堂之外,朝野之间,自公卿到百姓,人人想方设法赚钱生财。就连晋王赵光义也组织有自己的商队,专门贩卖货物,以所获巨利修建了一座恢宏的道观。经济的极大繁荣势必促发坊制的破坏,临街的人家悄悄拆掉坊墙,改建为商铺出租,甚至不惜侵占街道。如此一来,居民们临街开店、面街而居,没有了坊墙限制,完全可以不通过坊门出入坊区,坊制被彻底破坏,坊、市分离的格局被打破,市场沿街而行,贸易场所扩大到全城的各个角落,京师的夜禁制度亦不能严格执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宋代开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敞开型的城市,市民们拥有相对的自由空间以及真正丰富的夜生活。
开封的寒食夜晚当真是个不夜天,张咏、寇准、潘阆几人乘马出来樊楼时,提灯游街的男女依旧络绎不绝,只得拢马慢行,后半夜才回到汴阳坊。坊巷巡铺当值的兵士正百无聊赖,见三人面生,特意拦住盘问,听说是开封首富李稍的客人才放行。
三人实在太过疲累,本来还想谈一下今晚的樊楼奇遇,但也是有心无力,各自回房倒头就睡。
次日上午,寇准与潘阆携了海东青一道去拜见符彦卿。张咏睡到中午才起,自有李稍派来的女使来服侍洗漱。他胡乱吃了些点心垫底,便携剑出来,预备步行去寻昨晚结识的向敏中,然后一道去逛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