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再起(第5 / 10页)
张咏听到这里,心道:“阿图不过是个厨娘的养子、富翁的小厮,却能有这番见识,当真不简单。”
唐晓英续道:“阿图又告诉我那毒药要过好几个时辰才会发作,而且不会有中毒症状,这样旁人无论如何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实在需要那笔钱,又想到阿升在的时候一直对我不错,刺客确实该死,竟然咬牙答应了他。后面的事张郎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想到阿图要我杀的刺客竟是我认识的酒客……”
张咏道:“英娘如何识得高琼?”唐晓英道:“啊,他原来也姓高?我并不知道他姓名,从一年前开始,他常常来到樊楼饮酒,话很少,只静静坐在一旁听丽华姊姊说书,每次给的赏钱也格外多。日子长了,丽华姊姊就喜欢上了他,每次进樊楼都要先看他有没有来。他似乎也很中意丽华姊姊,还买过点心来看过小娥。”
张咏道:“刘延朗绝不是说假话的人,那么聂保来都亭驿一定不是找北汉一方的人了。”蓦然意识到什么,失声道:“欧阳赞,一定是欧阳赞。”
向敏中道:“我也刚巧想到是他。这人年纪跟聂保差不多,又是一口开封口音,你跟王彦升比剑时他也在当场。”
张咏道:“这么说,欧阳赞才是真正的聂保,那个假的聂保不过是他找来的替死鬼。这可奇怪了,虽然当时老仵作已经从伤口毒性深浅证明了我不是凶手,可还是没有线索追查到真凶。你和潘阆去小牛市集询问目击者,酒保也仅仅是记得有人上前扶了王彦升一下,既不能肯定是那人趁机下毒,也不能知道那人是谁,是假聂保自己站了出来,承认了下毒。”
向敏中道:“你说得不错,如果假聂保不主动站出来,我们根本抓不到他。”张咏道:“那么欧阳赞为什么要主动送一个替死鬼给我们?”
向敏中道:“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这次来开封一定有重大图谋,他怕我们对这件案子穷追不舍,最终会追查到他身上,影响到他的计划,所以主动交出一个凶手,让王彦升一案迅速了结,结果现在反而成了他的破绽。张兄,你先回去看看英娘清醒了没有。我去找趟家父的棋友游老公,看能不能请他跟我一道去暗中辨认一下欧阳赞的形貌,事情办妥后,我再去汴阳坊找你。”二人遂就此分手。
张咏、向敏中愕然不止,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唐晓英恢复神志再说。
次日一早,负责监视聂保的吏卒赶来禀告,说昨晚亲眼看到聂保去了都亭驿,待了很久才出来。
张咏道:“都亭驿,那不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者的地方么?”向敏中道:“不错,北汉使者一定就住在那里。”张咏道:“这可真是奇怪。向兄,你我还是得去一趟都亭驿。”二人遂往都亭驿而来。
都亭驿旧名上源驿,历史悠久,发生过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唐朝末年朱温宴请李克用的鸿门宴——当时朱温任唐宣武节度使,镇守开封,黄巢农民起义军退出长安后,实力犹存,挥军逼近开封。朱温以前是黄巢手下将领,对以前的老上司有畏惧之心,自知无力阻挡黄巢的进攻,便向沙陀族首领李克用求援。李克用欣然应邀,亲自率五万大军自河中南渡,连败黄巢军。黄巢退走山东后,自杀身亡。李克用回师时路过开封,朱温为答谢李克用出兵相助,特地在上源驿设宴款待,为其庆功接风,尽地主之谊。李克用志得意满,欣然赴约,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是一场充满杀机的夜宴。当晚,朱温大摆宴席,礼貌甚恭。李克用连同监军陈景及亲随数百人出席了宴会。李克用年轻气盛,加上自认为对朱温有恩,因此在酒席上极为骄横放纵。他自以为是大唐的功臣,内心深处本来就看不起流寇出身的朱温,酒醉之后,言语之间就慢慢流露了出来,对朱温多傲慢侮辱之词,有恶语伤人之处。朱温从来就不是个有胸襟之人,心里愤愤不平。他投降唐朝廷之后,极受重用,李克用的突然崛起,一度威胁到他的地位,已经让他妒火中烧,被李克用轻辱后,心中登时动了杀机。不过,李克用武艺超群,威名远扬,当时无论是农民起义军,还是唐朝将领,都畏之如虎。加上他的亲随们一身黑衣,号称“鸦军”,令人望而生畏。所以,朱温虽然怀恨在心,却没敢当场发作,反而加意劝酒,将李克用灌得大醉。宴会结束后,李克用等人因饮酒大醉,酒将衣襟都打湿了,当晚便留宿在上源驿。朱温离开驿馆后,决心铲除李克用。李克用千里赶来相救,经历多场厮杀后打败了黄巢,解了汴州之围,不过因酒后几句话,就惹来杀身之祸,由此可见朱温为人之刻薄寡恩。他连夜派人用连起来的马车和栅栏挡住出口,再派重兵包围了上源驿,乱箭齐发,欲置李克用于死地。而李克用早已烂醉如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对外面的变故一无所知。幸好他的亲随薛志勤、史敬思等人骁勇异常,竭力抵挡,由此展开激烈的搏杀。薛志勤箭法极为高明,箭无虚发,一人便射死汴兵数十人。围攻的汴军军士心惊胆战,虽然大声鼓噪,却不敢轻易上前,于是从四面纵火,以火炬向驿舍投掷,打算烧死李克用等人。亲随郭景铢扑灭蜡烛,将李克用藏到床下,然后用凉水浇李克用的脸,告诉他事情经过。李克用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他的身体状况,自然无法参加格斗。此时,浓烟烈火四起,情形万分危急,突然之间,大雨震电,天地晦冥,大火被一场暴雨浇灭。薛志勤扶住李克用,借闪电的光亮翻墙突围而出,急奔尉氏门,杀掉守门汴兵,在雷雨的掩护下,从城头缒下逃生。但李克用监军陈景和三百多亲随都被汴兵杀死。从此,双方结下了死仇,水火不容。宴会的主人朱温和客人李克用日后分别成为了后梁与后唐的开国皇帝,直到后唐灭掉后梁,方报了上源驿之仇。
五代时,都亭驿已经是开封首屈一指的驿馆,能同时接待百人以上的使团食宿。时值寒食长假,驿卒散漫,门前竟无人把守,张咏和向敏中轻易混了进来,正遇见昨晚那送唐晓英回来的刘姓少年,忙上前招呼。那刘姓少年虽然满脸愕然,还是自报姓名,果然是北汉名将刘继业之子第六子刘延朗。
张咏独自回来汴阳坊的宅子,正巧女使奔出房来,手足无措地告道:“英娘适才醒了,问奴婢这是什么地方,奴婢说了张郎的名字,她便嘤嘤哭了起来,怎么也劝不好。”张咏道:“你去烫些酒端来。”
来到房中,果见唐晓英倚靠在床头,捧着脸哭个不停。张咏知道她失踪虽只有两日,却是备受折磨,身体上、精神上均遭受了巨大创伤,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道:“英娘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唐晓英道:“我知道……我知道……”哭了好一阵,直到女使烫好酒送进来,喂她喝下两杯,这才敛住哭声,道:“张郎是要问我事情经过么?”张咏道:“你如果不想说,也没有关系。现在全城都在搜捕阿图,水路、陆路出口均贴有他的图形告示,你们樊楼的李员外也悬出了重赏,他藏不了多久。”
唐晓英道:“不,我想说,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让女使退出,哽咽着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当日阿图利用唐晓英急需一大笔钱为庞丽华还债之事,威逼她用毒酒毒杀狱中的强盗,好为他兄长阿升报仇。唐晓英惊奇地问道:“那强盗已是瓮中之鳖,早晚要被朝廷极刑处死,何须图哥儿动手?”阿图却正色道:“那人其实不是强盗,是契丹派来的刺客。眼下朝廷要打南唐,不敢轻易得罪契丹,那刺客一定会被放还的。”唐晓英道:“人人都说朝廷要打北汉,以报官家当时三个月攻太原不下之仇,怎么成了南唐了?”阿图道:“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打北汉不过是朝廷的幌子,一来可以威慑北汉媾和,二来能迷惑南唐。”
张咏道:“刘使者救回英娘,张某十分感激。不过我今日寻来,不单是为了这事,敢问尊使可认得聂保?”刘延朗道:“不认得。”张咏道:“他昨晚可是来过都亭驿。”刘延朗道:“嗯,昨晚驿馆有许多人,李稍李员外带来他的贵客欧阳员外夫妇找我手下人比试棋艺,兴许是他们带来的人也说不准。不过我却是不在,你们也知道的,我跟我小舅去游了汴河,半夜才回来,他们早就散了。”
张咏见他神色坦然,一脸正气,不似作伪,便拱手道:“叨扰。”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道:“听说尊使擅使银枪,张某改日定要领教。”刘延朗道:“我也早听过张公子武艺高强,剑术精湛。不过你的剑和我的枪不是一个路数,难以对仗。”
张咏道:“此话怎讲?”刘延朗道:“张公子的剑适于单个对敌,对手愈强,愈显剑术不凡;我杨家枪却只适合在战场上杀敌,非得来回驰击方能显出威力。”
张咏哈哈大笑道:“小官人年纪轻轻,却是见识高明,倒让张某受教了。”告辞出来,依旧对刘延朗赞不绝口。
向敏中道:“刘延朗如此年轻,却被选做与大宋和谈的使者,必是有过人之处。他与右屯卫上将军折御卿是至亲应该也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