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妙赏 七十六、叩心（第2 / 2页）

谢道韫道：“我有三年不祭天孙乞巧礼了，你二人祭拜吧，我先回房去。”

月亮已在天心，淡淡的影子落在足下，谢道韫踏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而行，想错开那影子都不行，抬脚踩下去，次次踩中自己的影子，直到走到檐下，人在檐影里，无影无踪，孑然一身。

谢道韫走了过来，见二婢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正要开口相询，柳絮眨眨眼，朝隔墙一指，谢道韫便听到了静夜中婵的祷告——

“……婵自记得事起，这已经是第十八次祭拜天孙娘娘了，婵以前跟着幼微娘子一起祭拜，记得庆之郎君病重那年，幼微娘子在月下跪祷了很久，可是没有用，庆之郎君还是去世了，幼微娘子真伤心啊，恨不得从夫于地下，那里婵曾经想过，神啊佛啊都是没有用的，不能改变、拯救我们什么，幼微娘子那么虔诚，愿折寿代夫续命，可是庆之郎君还是很快就去世了——”

“——第二年的乞巧节，幼微娘子已经被强行带回丁氏别墅了，幼微娘子依旧在月下祈祷，这回是拜救天孙娘子赐福，希望宗之郎君和润儿娘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希望老主母和**之郎君无病无灾，那时我明白，心里有牵挂的人、有盼望的事，就会想到向天孙娘娘祈祷，虽然天孙娘娘很忙，不可能一一关照得过来，但好歹是个安慰——”

“——天孙娘娘，婵今年都二十五岁了，比我一岁的青枝都快要做娘亲了，嗯，这里拜救天孙娘娘赐福青枝，保佑她母子平安，青枝是我的好妹妹呢，我呢，不为自己求什么事，只求**之郎君与陆氏娘子早成佳偶，我觉得**之郎君这些年真是辛苦，老主母在世时就盼望着郎君娶妻呢，记得老主母去世那年的七夕，先是下雨，半夜突然云开月现，我和青枝赶紧上露台乞巧，觉得真是好运——”

“——老主母去世都已经三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啊，老主母遗嘱让我侍候郎君，可是郎君那次却说要把我嫁出去，我是绝不愿嫁的，我只愿呆在郎君身边，郎君不肯纳我也不要紧，我就象英姑那样，以后帮陆庚子照顾孩儿，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是不是，天孙娘娘？”

谢道韫走到临水岸边，朝对岸一望，却又未看到有人，而箫声也消逝了，心想：“吹竖笛人是谁？子重只教授过李静姝竖笛，难道是李静姝？”

谢道韫慢慢走回去，又听得《红豆曲》悠悠吹起，箫声穿林渡水而来，暮色中说不出的幽静迷人，嗯，这才是子重的柯亭笛妙音啊。

回城路上，谢道韫对陈**之说起对岸吹箫人之事，陈**之想了想，说道：“我常在这河边吹这支曲子，想必是对岸有人听得熟了，就学会了。”

陈**之回到凤凰山下寓所，婵见陈**之回来，即到厨房端上晚餐，有鳜鱼、薰肉，颇为丰盛。

用罢晚餐，婵自去沐浴，换上洁净衣裙，出来时站在木楼前庭院中仰头望，那一弯钩月已经出现在天际，便与厨娘和洗衣妇一道，将早已备好的李子、葡萄，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还有茶、酒、甜饼盛在漆盘里，摆放在两张几案上，抬到后院两株槐树之间，土墙那边便是祝郎君的居所院。

隔墙的谢道韫听着婵这么对月一问，仿佛心头被一叩，眼泪差点流出来，婢女婵可谓一往情深啊，听听墙那边婵又细语道：“有些事平时只在自己心里想，也没个人诉说，今夜是七夕，婵啰哩啰嗦向天孙娘娘说了这么多，心里觉得舒畅多了，我也不是埋怨什么，郎君其实待我挺好的，都这么大了、有官职在身了，还如时候那样叫我婵姐姐——”

婵突然噤声不语，随即听得陈**之洞箫低音一般的说话声：“婵姐姐还没祭拜好吗？”

婵声音略显羞涩，说道：“好了。”

陈**之道：“那我来帮婵姐姐把几案瓜果搬回去吧。”

谢道韫听得举盘收案的声响，过了一会，终于寂寂无声，这边柳絮和因风二婢摆好蒲团，因风说道：“娘子——不不，榭郎君，你来拜天孙娘娘乞巧吧。”谢道韫要求她们无论人前人后都要称呼她为榭郎群，这样才不会说漏嘴。

那厨娘和洗衣妇祭拜了天孙织女之后，婵让她们先回前院侍候，她要独自拜一会。

厨娘和洗衣妇走后，婵在槐树间来回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虽只一弯，但格外的明净，仿佛镶嵌在夜空的一块玉珏缺了半边，稍微显得有些孤凄。

上弦月升起得早，戌时末已移近天心，清浑垂垂洒落，几案漆盘上的瓜果沐浴着月光显得格外的鲜嫩——

婵跪在树下蒲团上，双手交握，拢在**前，向天孙织女喃喃祷告……

邻院的枊絮、因风二婢抬着案来到院墙下，此处空阔，最受月光，听得院墙那边有人喃喃细语，柳絮、因风对视一眼，听出是陈**之贴身侍婢婵在祷告，二人便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惊扰了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