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6.之江道爱戴六姐(第1 / 2页)
卖什么呢?真是都合适的,比如今日的晚餐是一个个的精面大馒头,那么他们就卖腐乳——南方的腐乳和北方的臭腐还不全是一回事,他们这里的腐乳是红的!还有些加了酒去做的,叫做‘红方’、‘酒方’,和北面常吃的那种臭豆腐乳滋味完全不同,北面的这种腐乳叫做‘青方’,据说因为地域的差异,在南方不容易发得起来,容易整坛的生花,因此南方的腐乳喜欢加酒,吃起来口感细腻,咸中带甜也很下饭,掰开馒头往里夹半块,往嘴里一送,馒头瓤被口水浸湿了,是一种甜味,腐乳的汁液慢慢透过馒头浸入口中,满嘴鲜香,简直可以说是无上的美味!
这样的一块腐乳也只要一文钱,怎么能说是非常贵呢?毕竟红方也是要放了好酒去浸的呀。当然,也有人说这东西在城里绝不是这个价钱,但厢军不是没有时间入城么?再者说了,北方汉子性格鲁直,很少有善于经商的,要让他们进城去买一坛腐乳来分销,他们也确实办不到。因此这个钱是要给他们赚去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小贩的出现是个好事,也不得不承认,买地的生活要比敏朝滋润多了,就不说小贩,光是进了买地,由买地来负责餐食,他们的伙食都好多了,除了米制品占的比例非常大之外,饮食上的提升是非常明显的。
在敏朝的时候,上头管的饭肯定是杂面饼子,杂面窝窝头,那烤饼为了怕坏,本来就特意做得很干,吃饭的时候所以一定要烧热水,因为只有泡在热水里,把饼子泡软了才好入口。至于配饭的菜,那不是每顿都有的,除非自己带点老咸菜来送,不然一旦离开州县码头,在路上那一两个晚上,总归饮食要简单些。
虽然说,以军粮来说,这就不算是供得很差的了,至少粮食都还是能吃的,没有发霉长虫,但进了买地之后,差距也就跟着来了。一天照旧还是只吃两顿热饭,但滋味足了,而且军需也丰富得多了,基本每天都有粮食在宿营地等着,一般是各种干菜:干海带、梅干菜、青菜干……大概都是去年的陈货,价格不贵,但泡开了略洗洗,往锅里一家就是一碗有滋味的汤,粮食则往往是粉干,这东西在南方非常多而且非常的便宜,价格和红薯粉都差不多,毕竟,这里已经靠近南洋了,南洋那里的米,一年可以三熟,产量又很高,不拿来做米粉干简直就是浪费。买地只要是米粉做的东西都意想不到的便宜。
一碗海带青菜粉干,吃在嘴里,热乎乎、咸滋滋的,本就已经够滋味了,这时候如果有人到营门口去买点辣椒酱来,往碗里一加,那是要引起轰动的,有时候小贩还卖点海鲜干货,一个班的人一人出一文,合伙买了,按照小贩的指点,煮米粉的时候放进去,更是鲜香可口,对京城长大的土老冒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饕餮美餐!北方绝大多数贫苦百姓没有吃海鲜的习惯,更不说买干货回家品尝了,海带干、海蛎干、干虾米,对于能接受的厢军来说,简直是上天赐给的恩物——加上一点,本来寡淡的汤水就鲜起来了,且还这样的便宜!
待到从金陵离开,重新回到京杭大运河的线路之上,这一趟漫长的旅程,也就快到尾声了,主要是从金陵回到广陵之后,再往下走,出了镇江就算是进入买地的地界了,从常州开始,姑苏、湖州,武林,这就算是到了大运河的终点。接下来将无法再维持运河两岸有厢军和侍卫护送船队的局面,因为从武林再往南去广府道,怎么看都是坐海船最方便。
如果不从武林港口上海船的话,那也要走钱塘江去衢县,再从衢县换陆路去云县,在云县上海船去广府道——总归都是要坐海船的,从云县到羊城港,不论是陆路还是内河水运都非常周折,便是钱塘江两岸也远远谈不上能让大队人马在堤岸跟从的条件。大运河两岸,在北方以平原为多,而且毕竟是人工河道,堤岸屡屡修筑,这才有走人的条件。船一过浙中,到了南部两岸都是崇山峻岭,人在岸上跟?很多山完全没有路走,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原有的村落现在都荒废了,走在山里,连吃饭的条件都没有!
“荒废了……自然都是下山去了,山下有工做,想种地也有地种,还在山里待着做什么呢?”
在常州,到营地里来兜售特产的小贩就是之江道人,大家反而是在他这里买到了镇江香醋,因为在镇江时,他们没有进城。他是这样说的,“我们之江道的人还是很喜欢做工的,既然有事做,能吃得饱饭,我们就服从六姐的管理。她要我们怎么样,我们也只好照做——万幸,六姐对我们倒很宽厚,并没有薄待什么。不像是敏朝的未皇帝,总是记恨我们江南、之江道的百姓拥戴陈友谅的事情,对我们多加刻薄。读书人不知道,我们之江道的老百姓,倒挺喜欢买活军的。”
这大概是实话,大家很快发现之江道的民风和北方是完全不同的,大概是因为他们这里耕地很少的缘故,之江道的百姓头脑非常灵活,并且乐于做工从商,不像是北方人总觉得田地是根基,而且性子板正比较执拗,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是在运河沿岸的敏朝州县,他们这些厢军一到,当地的衙门也就都约束百姓不得前来滋扰,而百姓们也没有过来滋事的,大概就是这心理在作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穷当兵的能有几个臭钱?就算猜度着有生意可做,也宁可不来烦这个神了。
“哦哟,客官,这个算得了什么呢?毕竟还是在内陆,没有到靠海的地方,待你们若是到了我们的东海边,吃个粉干没有几只虾,几个小软丝,那是吃不下去的。我们海边从前反倒是蔬菜贵,这些烂得快的海鲜最便宜了!”
有些健谈的小贩,便笑着和他们夸耀起了自己家乡的美食,“……不过自从六姐来了以后,青菜、米面、盐巴都跌价了,渔民也许上岸了,没了渔霸,又派人开船上学校,出海赶鱼讯的时候,在岛上教我们的孩子认得拼音。我们这些海岛民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好起来,便连我们在闽南的亲戚也说,啊六姐必定是受了天妃的点化,不然怎么会对我们这些渔民疍户这样厚恩呢!便连金华、义乌那些挨石砸的矿工也看不起我们打鱼的,就偏六姐还对我们这样好!”
看得出来,这是个渔民转变过来的小贩,大概是在事故中失去了一只手,所以不好干重活了,改寻其他的生路,他的货也是以海鲜干货为多。厢军把他的话学回去一说,大家都诧异道,“都说金华义乌人勇猛善战,但桀骜不驯,难以管束,是南蛮子,没想到他们还有看不起的人。看来每一道内部也有内部的纷争,只我们原来在京城是丝毫都不晓得,甚至不知道还沿海还有许多渔民都不肯靠岸,为的就是不服官府的管束呢。
但,一过了敏朝的地界,到了买活军的地盘上,他们被安排歇宿的营地前头,就有小贩的身影出现了,负责接待这些厢军的买活军吏目,譬如刘营长等人,也更活跃得多了,每天歇宿下来,都会出去逛一圈,然后带些货物表回来给大家看。
——倒都不贵,是小本生意,譬如在常州就有人卖上好的镇江陈醋,一文钱一碟子,虽不多也能尝个意思,要说起本来,不过是一两成的利润。但之江道的小商贩,对于这样微薄的利润也不厌其烦,认认真真,做买卖的态度是一丝不苟的。他们认为,虽然营地的厢军大概是钱不多,只够做一些‘穷生意’的,但这里五六千人,哪怕只有五六百个家里还算是殷实,这些人里又只有五六十人来照顾了他的买卖,这里也就有一笔钱可以挣的了。
不但小贩的思想很活泼,便连衙门的态度也是不同,在敏朝,一件事要办成,先要找办成的道理,倘若没有先例,那谁也不愿点头。可在买活军这里,道理不是这样说,要办一件事,衙门如果找不到反对的道理,那就要给他办成了去,一件事先设了立场是要给他办掉的。因此,哪怕小贩跑到厢军这里来做买卖,大概会一定程度上扰乱秩序,或者引起使团的不快,买地的衙门也就只是设了个规矩,让他们只许在营地外头做买卖,不要擅入别人的营地,免得惹来误会,也就罢了。
更有趣的是,之江道这里的人,又多数是守规矩的,虽然这样的规定不过是一句话,衙门也没有特地派人来盯着,但这些小贩也都能遵守,只在营外叫卖,不肯进来——当然北方的百姓也多是守规矩的,但总有一种印象,认为做生意的人很奸滑,很会投机取巧,一有机会就要钻空子。但没想到,之江道这里越是做生意的人越是重信用,“又不是吃不起饭的时候,既然是做生活,那么总要守规矩,大家清清爽爽,还有下回的生意。”
这些新鲜的世情,也不知道是因为民风的不同,还是因为买地规矩的不同,总归让大家感到非常的新鲜,即便不买什么,也愿意出去看一看,和这些小贩搭搭话——往往这一去,便不由得慷慨解囊,总归花个几文钱来。因为这些人真是很会做买卖的,譬如说每日里摆出来卖的货物,总有一碟一碟的调味料,正好给厢军们拿来佐餐吃,而且大概是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总和当地供给的餐食相配合,一开始还是卖外带的货,用裁好的干荷叶托着,拿回去佐餐,到后来,很多厢军领了饭干脆跑到外头去,在那里现加现吃,这样的人也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