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抵京(第1 / 1页)
“佟佳先生,我白天也观察了一下市面,贵国从事农业的人多到不可思议。据我所知,贵国的粮食生产其实是略有盈余的,并不需要将这么多人都束缚在农业上吧?完全可以解放一部分人,让他们进厂工作,这可以极大提升社会经济活跃程度,何乐而不为呢?”见人家在漕运问题上不表态,马冲也知道这事不可为,因此又换了一个问题问道。
“马大使,这个老夫就要说两句了。”隆科多清了清嗓子,道:“老夫游历诸国这么长时间,对有些问题也不陌生。顺国办了很多厂子,其中不少就是贵国商人投资的吧?是,他们确实可以卖很多商品到贵国,比如老夫在定海见到的棉纱。但请问,我大清有这个机会吗?办起了厂子,若是没有销路,工人还不是要回家种地?不,怕是没这么简单,老家的地一定已经没了,想回去亦不可得。这是什么?是流民!还有这漕运,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若是改海运了,那才能雇佣几个人?几十万漕工吃什么?唔,记得老夫离京之前,袁卫庭倒是上奏称伊州需屯垦民户,目前一年只两千户,太少,需要增加。好,就算把送去西域屯垦的民户增加一倍,达到四千户,能消化得了几十万漕工吗?不能,这又产生大量流民!办厂子,搞工业,起步阶段不但靡费众多,艰难无比,还需要一个能对他们敞开大门的市场,朝鲜有这个市场,顺逆也多多少少沾了一些光,但我大清有吗?”
“这便是本使此番前来的任务之一。”马冲正色道:“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国政府其实也不希望贵国过于贫穷,这是实话,不是虚言。贫穷的人是没有办法消费我国众多工业品的,顺国开办了那么多基础工业企业,说实话也就挣了点辛苦钱,其工人的生活也远远谈不上多好,甚至可能比正常年景的农民还差。但辛苦钱也是钱,只要人数多了,这市场就会慢慢变大,最终正向循环。一旦贵国与我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并签署一系列商业协定,那么登莱、黑水、宁绍等地的市场未必不能敞开,双方完全可以互通有无嘛。钱,何必都让英国人、荷兰人赚去呢?他们能给予你们什么?若我所知不错的话,那个耗费了数十万两银子的京张铁路,目前已经处于半停工状态了吧?让我猜一猜,修到了昌平州?再也无法翻越燕山山脉向北了?欧洲人,并不可信,他们夸夸其谈,但实际能力有限,而且与我等人种、语言、文化差异甚大,为何与他们合作呢?我大东岸政府明明可以对贵国做更恶劣的事情,但我们没有做。事实上,我们有完全的胸襟与自信,带领整个华夏文明圈共荣。这是推心置腹的话,佟佳先生不妨细细思之,也可以转告志同道合的好友。”
京张铁路的事情,现在确实已经是一地鸡毛。英国人想了很多办法,想要通过燕山山脉进入山后,但总是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他们的机车动力严重不足,即便成功修了桥梁,把铁路通到山后,车头能不能拉动满载货物的列车爬坡,可能也是个问题。总之,这条铁路确实坑爹,以至于朝堂上已经有人在上书,请求更改铁路修建合同,让英国人改向南修,把铁路通到天津算了——通到张家口和天津,战略意义完全不同,但这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投资都打水漂了吧?昌平州到天津卫,也四百里路程呢,有条铁路,总能发挥点作用,比继续往山里扔钱强。
而马冲提到的带领同文同种的人“共荣”这种事情,老实说隆科多有些不信,北京朝廷的那些人更不会信,这是毫无疑问的。在他们看来,东国人想要的,无非是他们的钱罢了。至于打开国门接受投资办厂,那也是为了更好的奴役我大清的人民。说穿了,清国与东岸之间的互信程度那是相当地低,有本事先停了漠北草原的战事行不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没什么好谈的。
天津卫城的规模不大。当然这是指城池规模,如果说人口和经济的话,以清国的现状来说,还是比较拔尖的。
满清总体而言,税赋依旧重于东南。江苏、安徽两省上缴的钱粮贡品,多经大运河北上,而天津卫,其实是一个重要的中转节点。在前明的时候,南方钱粮运抵天津卫后,部分顺流而下运抵大沽口,然后或者海运,或者渠运,分发至蓟辽沿边诸镇;部分继续北上,运往北京这座全国最大的消费型城市。明朝灭亡后,清、顺分占南北,但输东南钱粮入京的工程依然在继续。唯一的区别,就是明朝原本的边塞屯兵重地,都成了满清的大后方,并不需要驻扎大量不事生产的部队,因此从大沽口北上这一路的量减了很多,大部分钱粮是直接运往京城了。但无论怎么改变,天津卫依然是漕运重要节点,重要性稍有减弱,但仍然不可或缺。
所以,在天津卫城之外,沿城墙一线,生活着数量庞大的漕工群体,以及依附他们存在的商业、手工业和服务业人员。这些人的生活自然不是很富裕,在运河上工作,充其量也就糊口罢了,一如马冲白天所见到的那些在原野上务农的乡民。
当然漕工群体的存在也是有积极意义的。至少他们人数够多,对于衣食住行的刚需消费,还是能形成一个不小的市场。顺天府的农业人口,除了卖粮食给他们之外,还可以把自己晚上织出来的土布或者农闲时加工的日用品销售出去,多多少少换回一些钱。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与南方顺国的情形有些类似。不过顺国要稍高级一点,因为他们购买农村商品的主力是城市无产阶级工人群体——这不是夸张,顺国工人很难积攒下什么家当,毕竟多是农村灾年逃荒进城的人群——而满清却是运输从业人员,前者创造财富,后者很难说究竟创造了什么。
马冲其实也多少了解一点清国人的想法。但怎么说呢,他年轻气盛,抱着有所作为的想法,觉得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不就是谈嘛,能谈就有希望。这也是满清的一个机会,值此构筑世界新秩序的大时代,满清朝野如果能放弃成见,加入这个圈子,不说未来大富大贵,至少可以在未来世界的利益分肥圈子里占到一个不算差的位置,压过欧洲人一头不成问题。一个好汉三个帮,东岸固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也需要帮手,同种同文的小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正如之前马冲所说的,东岸政府有足够的胸襟,现在就看清政府有没有这个大智慧了。
1712年6月15日,在天津卫休息了一晚的众人继续北上。他们沿着漕渠前行,花了两天时间抵达了通州,然后遇到了第二波来自清国理藩院的官员。
其实从东岸人的视角来看,这两个国家都落后得可以,五十步和百步没有本质的区别。工业基础薄弱,大量社会财富还被用于军事,能够节省出来改善民生、发展社会的资金非常有限。所以,清、顺两国穷其实是有原因的,他们的社会财富分配过于偏重军事,很成问题。东岸远东诸藩对这个问题认识得非常透彻,尤其是南方的宁绍开拓队,多年以来一直努力促成两国和平,令他们尽量避免过多的财富用于战争,但似乎收效甚微。这两个国家,实在太缺乏互信了,互相称呼对方为“伪朝”,动不动叫嚣要灭了对方。这样的景况,你说让两国上下该怎么下定决心裁撤军队,减少军事开支呢?这不是开玩笑么!
事到如今,连东岸人也放弃了让两国和平共处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大一统的思想,两国君主都有金瓯无缺的执念,不彻底分个胜负是不可能的。东岸政府觉得自己该务实一点,努力减少两国战争的频率,延长和平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巨大的胜利。毕竟,靠战争起来卖点军火,那些利润都是小道。真正赚钱的,其实还是和平年代的大众消费品贸易,其利润数十倍于军火,如何取舍,不问可知。
“佟佳先生,漕运干系重大,靡费众多,贵国为何不改海运呢?”天津卫城的驿馆内,马冲大使一边喝着驿站提供的粗茶,一边好奇地问道:“别说什么安全不安全的。我国海军可是数十年没拦截过贵国的商业船只了,事实上我们也没必要在海上这么做。漕运节点镇江,亦在我内河舰队的攻击范围之内,我国若是想断,即便无法完全断绝,也能大大干扰贵国的钱粮北调。海运成本如此之低廉,我国甚至还可以开放胶莱新河,让贵国运输船不用绕过山东半岛,节省很多路程,你不觉得这样的运输方式更高效吗?”
隆科多闻言顿时苦笑。海运确实省钱、省力,运输量还贼大,比漕运高出不止一个数量级,见识了三千吨级钢制轮船的隆科多完全可以理解这点,但问题是怎么说服满朝文武呢?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以隆科多如此见识,乍一听到海运漕粮的事情也下意识就想排斥,何况北京城里那些八旗王公及学士大臣们呢?说到底,大家天生就对海洋充满着一种不信任感,下意识就想排斥掉这种运输方式。还通过胶莱新河,隆科多只能无奈,那岂不是又受制于东朝,还得给人家交过路费啊?想想满朝文武大概也不会答应的,他们宁可继续被英国人鬼迷心窍,修铁路都不会利用海运的。
马冲看隆科多这副表情,大概也知道这事可能性太低。满清到底是大陆国家,统治阶级也没有海洋思维,加之多年的宿敌“黄衣贼”是从海上打来的,那就更不可能将漕粮运输改海运了,那叫太阿倒持,授人以柄。至于说东国人照样可以截断长江航运,唔,他们完全装鸵鸟,当不知道,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