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通气(第1 / 1页)
所以,你跟我拽什么拽?马冲撇了撇嘴,联想到进京以来的各种事情,觉得这清国人其实没有太多的本钱来和他“装逼”。是,我们是需要庞大的清国市场,需要把目前每年一百多万圆的生意给扩大到五百万、一千万,国内一些官商家族,利益牵扯其中,也在朝这方面使劲,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在原则问题上让步,会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
马冲想起了昨天下午隆科多的突然来访。马冲认为这是谈判的前奏,但隆科多坚决不承认,他认为这只是一次“通气”,即事先比划比划,明确一下各自的底线及让步程度,免得真谈判时场面搞得太生硬,伤了和气。
隆科多询问满蒙开拓队的扩张终点在哪里。这个问题马冲无法回答,他没有权力约束那个陆军武夫扎堆的藩镇。魏文度等人从北满打到中部,从额尔古纳河打到漠北草原中部,花了那么大代价,怎么可能放弃?因此,对于隆科多提出的几个问题,他几乎全都拒绝了。车臣汗不可能回到乌尔格,东属蒙古四部不可能撤军;满洲方面,铁路都开始向长春厅修了,交通瓶颈得到了极大的缓解,那么已经攻占的原吉林将军辖区又怎么可能吐出去呢?投降东岸的关外八旗,已经被安置到了北满大地,难道再把他们都送回南满?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隆科多唉声叹气而来,愁眉苦脸而去,没有得到任何好消息,回去后竟不知该如何交代——其实,就康熙本人而言,他几乎已经猜测到了隆科多会铩羽而归。以他执政这几十年的感受来看,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外交谈判中同样很难得到。
不过马冲同样明白,谈判嘛,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清廷派隆科多过来通通气、探探口风,先提个自己很难接受的条件,试探一下底线,后面多半会再提新的条件,进一步明确东岸人能让到哪一步。
“……不言而喻,最近数十年清国最显著的特点便是人口的增长。从1643年莫大帅登陆以来,七十多年内人口增加了60%,几乎达到了七千万的数目。从前明以来,有很多因素让清国的食品生产赶上了它的人口增长。由于地区间的移民,又由于在新开发的土地上种植从美洲移植过来的新食品——红薯、玉米和土豆,因此以往许多无法利用的土地也被开垦出来,新增加的人口投入了其中,如此正向循环,便造就了令人惊讶的生命洪流。”
“……人口的增长同样造成了许多社会问题。首先是人均耕地面积的下降,这导致了人均粮食消费的下降,进而影响到了人的身高、体重、力量、耐力等基本身体素质。当然也有很多无地农民,他们部分被征募为绿营兵勇,部分前往满洲、蒙古一带垦荒,现在有多了青海、伊州等地。不得不说,这些人烟稀少的处女地的存在,是清国百姓的福祉,额外多出来的土地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粮食产出。其次,政治领域的竞争依然日趋激烈。清国进士以下功名的数量多年来一直没有增加,有些年份名额甚至还减少了,但此时人口在快速增加,文化人生产过剩,政治竞争日趋激烈、残酷,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国家的基础。”
“……清国为了开辟财源,实行了一种捐监制度,但除了财政上的暂时满足之外,还带来了很多的副作用。最显著的后果就是各级行政机构充斥着冗员,这些人未必能得到实授公职,买来的功名和官阶往往只带来了社会地位的提升。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官员的预备军,使得每一个官职的竞争人数大大增加,激烈程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官场生态急剧恶化,贪污腐败风气盛行,从长期而言颇为不利。”
“……清国绝对有扩大工商业发展的冲动,虽然多年来一直不得其法,总是在做高投入低产出的傻事。不过不得不承认,工商业可以大量吸纳产出过剩的文化人,将他们纳入社会秩序之中。这种行为,理所当然地消除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但也在默默酝酿着掀翻帝国统治根基的隐患。”
“……为了凝聚人心应付战争,清国在政治领域的一系列改革已经走得很远。康熙其实并不情愿这么做,但国内外严峻的形势逼得他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如果我们仔细研究最近十来年清国府一级主官的变化的话,那么可以很清晰地发现,汉族官员的比例上升很快,已经渐渐占据了的相当的优势。而在省一级,出身都察院、翰林院这两大汉人官员大本营的一级行政官僚,也呈现越来越多的趋势。更别提军队系统了,绿营中战斗力最强的是位于贫穷的西北地区的部队,这是汉族军官的大本营之一。此外还有新军,满族官员似乎较难以适应新式军事的发展,或者普遍文化水平较低,无法胜任新军官职,因此这又是一个汉族军官的乐园。康熙应该对此感到非常警惕,因此在北京及奉天各组建了一支纯满人的新军,各有一万多人的样子,但据悉战斗力很是一般,投资效用不强。”
而为了打乱对方的节奏,不被牵着鼻子走,马冲同样向隆科多提了一些条件,其中最主要的有五条:一、在北京开设大使馆,分别在天津、海州、南京、杭州、安庆五地开设领事馆,大使馆、领事馆均可设立仓库,从事商业活动;二、全面开放市场,所有商品在五年内关税降至20%,十年内降至10%;三、允许东岸出版物在清国境内发行,清廷不得以任何名义封禁、查抄;四、将漕粮运输合同授予东岸航运公司,并实行优惠税率;五、允许东岸金融机构进入沿海港口城市,首批开设五家分行,用于汇兑结算,清廷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止东资银行将贵金属运出清国。
这几个条件,当时曾让隆科多倒吸一口冷气。不过作为一个中间传话人,他再怎么样也得如实回去禀报。说不得,又得被康熙好好骂一顿了,这或许就是他走的时候愁眉苦脸的主要原因吧。
“马大使在吗?皇上口谕,后天下午进宫面圣,赐茶。”正遐想间,院子里响起了殷扎纳的声音。许是知道马冲根本不会“领旨”,因此他也不要什么搞什么传旨流程了,直接跑过来口头通知。
“本使知道了,辛苦殷大人了。”马冲走出房间,说道。呵呵,看来你们也不想磨蹭了啊,巧了,我也腻了,就让咱们好好摆一摆各自的本钱,谈就对了嘛!
“……漕运衙门比想象中更加人浮于事。粮米的每一次易手或通过检查站都要交付陋规。漕运站中,数以百计的候补官员挤作一团,作为帝国政府的委派官员领取薪饷。运输漕米的漕丁人数每年都在上涨,但运输的粮食数量却没有显著增加,这进一步增加了成本。在多种因素综合之下,1711年一船粮米的运输费用已经增加到了150两银子。未来进一步上涨是大概率事件,200-300两银子一船粮米的运费将成为现实。因此,清廷有极大的改漕运为海运的冲动,特别是在漕河屡次淤积,导致大量漕船积压的情况下,海运费用的低廉对他们有相当强的诱惑力——海上不会有检查站或中间人。”
“……盐业收入在内务府这个能量强大的机构中占据最大比重。很多盐场及销售机构的重要职务,甚至被内务府派出的官员所把持。他们实力强大,能影响地方官员和军队,并且以私盐贩子为主要打击对象,以增加国库收入。但这种坚决的打击行为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首当其冲的是广大乡村靠消费廉价私盐生存的农民,其次是乡间数量庞大的无业游民和捣乱分子失业了——他们往往从事私盐的贩卖工作,这使得基层治安变得乌烟瘴气,帝国形象大大受损。”
“啪!”马冲将手头把玩的一枚银币拍在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号角报》的华记者还真有本事,内参写得十分详尽,对一些问题的剖析极具深度。外交部给天津记者站的拨款当真没有白费啊,还不到十年时间吧,就对清国了解如此透彻,相关人员的的位置可以考虑往上挪一挪了,人才难得啊!
话说《号角报》作为远东第一大报,其天津记者站的开设也是东、清两国官方互相妥协的结果。当年东岸想要做生意,清国想要廉价的工业制品,同时结束登莱、宁绍紧张的军事对峙状态,节省开支,最后一拍即合,各取所需。清国人设备整机从外国进口,但零部件可未必。以曲柄连杆为例,原装英国货运过来售价要三百两银子,黑心得很。而黑水自产的同类商品,则只报价八十银元,虽然也够黑,但真的便宜太多了,清国人除非有重大利益牵扯,否则傻子都知道该买谁的。这就是双方有限度边贸的存在意义,对清国而言,黑水工业零部件真的是刚需,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其他方面让一些步。成立个记者站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号角报》也不在清国境内发行,记者站那几个人,专门派探子盯好就行了,能济得甚事?
马冲在抵达登莱时就领取了数份有关清国近况的内参。路上阅读了部分,到北京后闲暇时继续研究,真的极大加深了他对清国的理解。这个国家,正如所有正在艰难改革的老大帝国一样,局势动荡,问题多多。同时,财政状况也很不乐观,政府横征暴敛,虽然还未达到南边大顺压榨国民的那种凶残的程度,但也足以让人咋舌了。况且他们还有隐隐存在的满汉矛盾,既得利益者满洲贵族群体对快速崛起的汉人官僚非常嫉妒,进而达到了痛恨的程度,作为双方斡旋者的清帝夹在中间,说实话也很难办。康熙已经是有个非常有手腕和智慧的人了,但时局如此,他也只能做个裱糊匠,尽量维系朝政,不让矛盾扩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