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刀照雪 第17节(第4 / 5页)
谢王臣莞尔道:“你呢,日理万机的竟陵王专程在这里等我,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套近乎吗?”
李放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知道金陵谢家是李昶最坚定的盟友,可不是我鼓动唇舌可以撼动。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是谢老太爷的意思吗?”他顿了一顿:“我可不相信金陵谢家未来的家主会蠢到来赌一场几乎是必输的赌注,难道只为一试入神境高手的箭法?”
谢王臣没有说话,竟是默认了。
李放轻叹一声:“看来南渡遗老们是真的将南周国运押在那把龙渊剑上了。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就算百里不生暂时还无法突破洞微境,短时间内也必然功力大进,柔然大军势必南下伐梁。只需要龙渊剑到手,李昶便可挥东路大军北上,慕容傲腹背受敌,若是百里不生多出一份力,南周说不定真的有光复稷都的机会。”他轻轻揉了揉眉心,“可是,届时就算你们攻下了稷都,面对的可是空前强大的柔然大军,又将如何?”
谢王臣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如蚊蝇:“祖父说了,柔然地广人稀,草原骑兵再骁勇,也无法占据整个中原,不过想得燕云之地逐牧而已……”
李放微微一笑:“谁说道观里就都是道士,没有和尚了。”
谢王臣一怔,想起关于金陵坊间流传的竟陵王李放的故事了。
据说这位竟陵王虽然是嘉平帝李杭的长子,却并非妃嫔所生。承圣帝李楠当初登基,京中还有几位未成年的幼弟。李楠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常觉得如鲠在喉,便将这些弟弟远远地分封出去。当年李杭年不过十一岁,受封为丹阳王,便离京就藩。李杭少年心性,除了京城,没人管束,最喜游山玩水。丹阳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几年也就玩腻了。便白龙鱼服,私出封地,外出游历。有一日在尧山脚下,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美貌女子。李杭对她一见倾心,将之带回丹阳,为之延医问药。彼时李杭已订下亲事,乃是江南望族孟家的女儿。他虽然倾心此女,但是并未行纳妃之礼。原想先娶了王妃,再纳为侧妃。谁知便在李杭娶孟氏为妃之日,那女子伤心之下,早产下一子,从此不告而别。
此子先天不足,王府太医俱说恐怕不好养活。恰逢彼时仙都山步虚观清徵真人在王府随喜,便将他带了去。说起清徵真人,乃是大周一代奇人,细算起来与谢王臣也算颇有渊源。此人早年乃是大周朝的一名落第秀才,幼年即有“神童”之称,却屡试不第。万念俱灰下索性投江了断,却不想随江水漂流数百里未死,醒来时身处江南第一佛宗的无量寺山门之外,他便依从天命在无量寺出家,十五年之后成为无量寺的主持。谢王臣的师父了尘大师正是他的师弟。清徵真人一日观云相,心有所感,觉得身如流云,当去则去。又辞去无量寺主持之位,蓄发还俗。他跟随云踪到了仙都山步虚观,又出家入道,不过半年,便折服步虚观诸多道生,成为步虚观的观主。
李放在仙都山长到十四岁。那一年,正是慕容傲兵犯稷都,自立为帝的一年。消息传来,丹阳王近水楼台,又得到江南诸多世家的支持,在金陵称帝,建立南周。
李放发出一声低笑:“原来是打着割地求和的主意,可是你们是否想过,慕容傲纵然倒行逆施,但他毕竟与你我同族,总不至于屠戮百姓。柔然终归是外族,一旦让柔然入关,届时中原板荡,又不知多少遗民泪尽胡尘里。驱虎吞狼,可若是养虎为患,又将如何收场?”
谢王臣低下了头。此行他作为李昶的密使,表面上的任务是护送龙渊剑回金陵,若是有机会邀请琅嬛胜地那两位明艳美丽的女子前往江南,促成与李昶见面的机会更是再好不过,可是在临行之前,他却接到家族命令,要将朱明弓与朱明弓谱找机会暗中送到百里不生的手上,那弓谱之中更有一封谢家家主写给柔然大将军的亲笔信。金陵这些年看似平静,但是自竟陵王李放在荆襄一带建功之后,朝中各部早已暗中做好了大规模北伐的准备。不过,南周现有大军多是最近几年仓促建成,若论精兵强将,并没有与慕容傲硬碰硬的本钱,而柔然大军南下便是南周所期盼的那个契机。但是胡汉有别,北梁与大周争锋,终是同族之争,就算南周君臣们再怎么盼着柔然南侵北梁,自己再去趁火打劫,也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公然勾结柔然。正所谓兄弟阋墙,万没有找隔壁邻居相帮的道理。谢家这才有了这个与虎谋皮的计划。谢王臣当初一听也是大皱眉头,却被谢老爷子一番斥责。谢老爷子甚至提出,如不照办就让他的堂弟谢之棠取代他担任广陵王李昶的少傅之职,谢王臣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
出于某种谢王臣始终不解的理由,金陵谢家在皇长子竟陵王李放与嫡子广陵王李昶之间,毫无避忌的站在李昶这边,而嘉平帝对谢家的选择迄今未曾表明态度。谢王臣名为王府少傅,实则便是广陵王府的幕僚,替他出谋划策。若是将来李昶真的登上帝位,自然也会倚重这位少傅和他背后的谢家。而他之所以被视为谢家将来的继承人,也正是因为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老爷子提出让堂弟取代自己的位置,意味着不再认可自己作为未来家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越是高阀大族,越是子息繁盛,有才能之人也如过江之鲫,而主事者也越是冰冷无情。谢王臣为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已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资源。第二天一早,他便向老爷子请罪,带着朱明弓与弓谱上了路。
大礼之前,李杭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便命人将之接到金陵,这也是金陵城的王公贵胄们第一次见到这位皇长子。他温和有礼,举止有度,仿若璞玉珠光,自有高华,竟比生长丹阳王王府的嫡子李昶更显俊雅高贵。听说,当晚二皇子李昶便砸了一只暹罗进贡的象牙雕塑。
那一年,南周西北防线战事不利,一度连重镇襄阳也落入敌手,南边的竟陵与江陵岌岌可危。危急之际,嘉平帝封李放为竟陵王,主西线战事。第二年,竟陵军便收复襄阳郡,第三年,收复南阳,此后年复一年,竟陵王所辖的版图不断扩张……
“我听说谢公子的师父正是无量寺的大主持了尘大师,难道他没有诵过这个净水咒吗?说起来,我那师兄只在无量寺呆了三年,就满口的阿弥陀佛……”
清润的嗓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王臣道:“我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说起来,只是因为无量寺收了我谢家大笔的香火钱,所以不得不答应做这个顺水人情罢了。”他笑了笑:“我平生看到光头的和尚就怕,还从未登过无量寺的大门呢。”
对面的男子低声叹了一声:“啧,谢公子对谁都是这样一副‘我谢家有的是钱’的欠揍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