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潮暗生(五)(第2 / 3页)
王禀此番话,说得可称极为放肆。连韩世忠这等向来说话少有遮拦的人都只能张大嘴听着。马扩也没有拦着自家将主,同样在旁边脸色难看至极。王禀一向稳重,若不是心中郁闷到了极处,今日决不至于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此时此刻,王禀心中的确苦痛难言。他一点都不想沾惹汴梁城中的风云变幻。但是偏偏却逃不过。他只想出镇河东,度量自己军中实力,还有河东险峻地势。自觉经营几年,凭借河东地势稳住女真侧翼藩篱,还是勉力能够做到的。偏偏因为朝局变幻,他要以单薄兵势守备燕地河北,神武常胜军却去了河东。正面单薄,侧翼反倒集结强军,这成个什么道理?纯粹就是敞开中门,等着将来敌人一举突破至汴梁脚下!
他也曾经为此事争执过,可是招来的总是不耐烦的答复。你王禀如此受重用了,眼见就要以一路安抚使畀之,还这般不识趣,真的以为朝中大事,是你这么一个武臣你说上话的?
如果这般安排倒也罢了,朝廷踏踏实实的接济两军,支撑他们将两处经营起来。也未尝不能一战。可是朝廷举动,对神武常胜军诸多刁难,王禀都看在眼里。其实就是他们环庆军,也没有得到多少支持。因为党争才匆匆开镇,开镇以后可以想见朝廷也不会多上心。国家大事,如此儿戏,他王禀还白担了一个倾轧神武常胜军的名义。让他怎么能不愤懑如狂?
国事,也许真的是难以挽回了。身为武臣者,也只有将来死在疆场上而已。这般局势,却不知道有谁,能有逆天本事,将这向不可测的深渊滑落的大宋,只手拉回来!反正这个人,不是他王禀。
王禀和马扩一身便装,一前一后,走入神武常胜军驻所节堂之内。
两人脸色并没有韩世忠所料的那般神采飞扬,反而极是郁郁。仿佛有什么心事沉甸甸的压着。韩世忠与岳飞在上首等候,韩世忠几乎是鼻孔朝天,岳飞神色也没亲热到哪里去。王禀军中地位远高过两人,按照军中礼节,当是他们迎出来在先行礼。两人却只是在这里等候。不过沉着一张脸的王禀也没有半点计较的意思,反而不顾上下的当下朝他们行礼。在后面的马扩也同样举动。
王禀如此身份,就要以武臣身份充一路安抚使了。一旦出镇,怎么也要加节度使衔。大宋能超过他的武将,最多不过寥寥二三人,除了老种之外,就是小种,也不过就是和王禀并肩。他今日主动上门,还这般客气。韩世忠和岳飞也终究不能再拿大下去,也一一回礼,然后分宾主坐下。入座之后,四人对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将话题从哪里说起。
最后还是王禀看了马扩一眼,马扩才勉强一笑:“自从回汴梁之后,竟然少于良臣鹏举往来,实在是罪过。眼看移镇之事就要在朝堂当中敲定,分别在即,特过来拜望一番......”
岳飞神色一肃,以前都是风声,如果朝堂敲定发下明旨。那么就是必须要进行的事情了,神武常胜军现在状况如此,多拖一天,就多一点转圜时间,说不定能多做一点准备工作。移防能进行得更顺利一些。王禀和马扩消息比他们灵通,他们这般说,看来就是已然不会变了。朝堂此次从风声吹起到最后决断,做出决策是难得的高效。却不知道还能留他们多少时间准备!
到了最后,王禀也心灰意冷,朝中人如何安排,他就如何听命行事罢。但是对于神武常胜军,他却是有愧于心。这支为国平燕的强军,不该遭受如此这般的待遇!无论如何,在分别前也要来分说一番,才算良心稍稍得安。他王禀,从本心讲,从来未曾有想针对神武常胜军做什么的心思。所有一切,他王禀也是无能为力!
节堂当中,四人对望,都是脸色铁青。身为武臣者,为朝中这般儿戏待遇。谁都无话可说。在座四人,都是丝毫不怕打仗的。什么样的敌人也敢面对。但是这个朝廷,却要让他们能安心打仗才成!守边之士,锋镝当中为国不稍顾身,也要背后这个他们所捍卫的朝廷,靠得住才成!不然纵然是全部牺牲,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韩世忠只是冷笑一声。岳飞却打点起精神,勉强安慰王禀:“太尉,你的苦心,俺们都已经知晓了。现在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神武常胜军只要良臣兄和俺在,总是竭力维持就是。说什么也不让你们心忧河东侧翼。朝廷对俺们............这话且不说了。对王太尉还是看重的,有朝廷支持,以太尉大才,竭力经营起来,燕地河北,还是事有可为的。俺们受圣人厚恩,只有尽心竭力,图一个心安就是。”
王禀应对,就是冷笑一声:“看重?现下朝廷诸公,心思全在朝局变动之后,中枢哪些要紧位置上。伐燕战事几年下来,已然是国库凋敝。西军只求回镇,现在就是环庆军,又能得到多少支撑?”
韩世忠在旁边冷笑一声:“这次倒是手脚好快!忙着将俺们打发出京师就算眼不见心不烦了,恭祝两位在燕地大展宏图,一帆风顺!俺们眼看就是没娘的孩子了,环庆军少不得诸般丰足,到时候北地屏藩,就全指望环庆军上下了。到时候俺们吃紧,还指望王太尉与马将主来拉拔俺们一把!”
岳飞拉了一下韩世忠,韩世忠却恍若不顾,自顾自的将这番难听话全部说完。王禀和马扩默默听完,都是相视苦笑。到了最后,王禀才长叹一声,重重以手击案:“良臣,鹏举,还要某说什么你们才明白这不是俺们心意?朝堂如此,全是儿戏!”
话语当中,苦痛之意深重,连满腹怨气的韩世忠,在此刻都忍不住动容。
王禀双眉紧锁,仿佛要将胸中郁气在这一刻全部抒发出来也似,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将下去:“............环庆军上下不过六千之数,皆是败残余烬。却要俺们承担燕地河北重任,这不是玩笑还是什么?神武常胜军兵强,人地皆宜,应当以正面。俺们环庆军在侧翼稳守河东山地,以为配合。才算是正论,虽然两军加在一起不过两万之数,但是比起都门当中所谓禁军那几十万只是在兵册上才算完整的废物,也可堪一战了。只要朝廷能源源不断加以接济,以两军为骨干,招募缘边雄壮,充实力量。未尝不能让这藩篱稍稍稳固起来。不至于全无抵抗能力。可是朝堂当中,偏偏因为其他计较,将两军安排颠倒,只等着将来败坏大局!”
王禀一边说,一边也坐不住了,起身之后继续愤愤不平的朝下说:“朝廷为何做出如此决断?无非是既要用萧显谟,又猜忌萧显谟。他用熟了神武常胜军不能回到起家的燕地,省得尾大难掉,成了又一个西军!伐燕战事,千辛万苦,朝廷最后一点能战之军,打得七零八落。女真之强,远过辽人西夏。现在朝中,还纠缠着这直娘贼的党争!俺们武臣,就始终是他们要防范的对象!百年来在边地抛尸百万的不是俺们武臣?能有几个大头巾?稍微有能得军心,不是从东华门唱出的统帅,就要为朝廷所猜忌。还好萧显谟有为圣人生财本事,只能捏着鼻子重用了。当年狄武襄,却没萧显谟这个本事,最后只能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