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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来顺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好吧”。
“李德洋,今晚你也坐回这个诊室里接诊,与此同时,你还要兼顾胸片、B超的拍摄工作,搞不定就来叫我。”
李德洋把耷拉的脑袋抬了一下,算是点头。
“孙菲儿,留观病房交给你——”
周芸的话还没说完,孙菲儿就有气无力地接了句“好的”。
进了诊室,她反手把门关上了。
四十平方米的诊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头顶节能灯轻微的“嗡嗡”声,站在屋子里的每个人脸色都是惨白的,就连他们映在地上和墙上的影子也白得发青。
只是再也看不到陈光烈、巩绒、霍青、袁水茹他们的身影了……
想到这里,周芸的双眼再次蒙上了一层水光。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抽泣起来。
听她答应得这么迅速,周芸觉得不对劲。留观病房一共有两个,交给一个护士照护,工作量相当大,以孙菲儿的个性,一向是见活儿就推的,可现在——周芸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陈光烈私下里向她承诺了什么,孙菲儿才出卖了自己放在电脑加密文件夹的Excel表,成为陈光烈上位的垫脚石,可现在陈光烈一死,她的靠山倒了,自己又官复原职,所以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只能低头……但抱着这样的态度,怎么能做好工作呢。
周芸想了想,让她把陈少玲找了来,对她们俩说:“这样,少玲,有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今晚旧院区这边医护人员严重不足,在新院区那边的援军没有赶到之前,留观一病房由你承担护理工作;菲儿你去照护留观二病房即可,抽时间也来一病房给少玲帮把手。”
听说巩绒等人遇难后大哭一场的陈少玲,脸上犹挂泪痕:“主任你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好。”
留观二病房分成两个隔间,外间是感冒发烧或患了急性胃肠炎的孩子坐在输液椅上挂吊瓶;里间是咳嗽哮喘的患儿,在装有显示器的智能雾化机前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做雾化治疗,护士的工作比一病房轻松得多。孙菲儿望着周芸,使劲点了点头。
周芸又叮嘱挂号窗口、检验室、药房的三位大夫坚守岗位,还特地给负责总控室的老包和传达室的王酒糟打了电话,让老包把通刷卡还给自己,同时要求他们履行职责,“遇到事情直接向我报告”。
周芸知道,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但她自己也触景生情,抑制不住内心的哀痛:“我知道,今晚除了哀悼我们遇难的同事,其实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就在这里,在这座已经被放弃的大楼里,在这个也快被放弃的诊室里,几十年间,来了去了那么多儿科医生和护士,可是没有一次走得这么突然,这么决绝。我真的很想再看看霍青甩听诊器的那个帅气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再抱抱我的好护士长巩绒,我真的很想再跟我的同事兼表妹袁水茹一起值夜班,甚至——我真的很想再跟陈光烈吵一架,他在的时候我们经常因为观点不同而吵架,有时候我对,有时候他对,可是那不重要,真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有他们,能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站在我们的面前……”说到这里,她的热泪禁不住滚滚地流下面颊。
抽泣声更大了,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悄悄擦拭着眼睛。
“可是外面那上百个患儿和家长,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诉求只是给他们的孩子看好病……都说儿科医生最苦,这个‘苦’不仅仅是指工作强度大、压力大,还有就是要面对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苦难——孩子的夭折。许许多多患了绝症的患儿,那么勇敢地和病魔斗争,最后还是失败了,可他们走的时候,大多神情安详,甚至比大人还要坚强。我们没能救治得了他们,他们却教给我们怎样对待死亡,对待苦难,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一个儿科人都应该是最勇于面对死亡、面对苦难的人。刚才,我往这间诊室走的路上一直在想,假如离去的不是陈光烈他们,而是幸存的我们,两拨人调了个个儿,面对外面那些患儿和家长,他们会怎么做?我想:他们一定会擦干泪水,打开这间诊室的大门,以更加严谨和认真的态度接诊每一个患儿,因为最好的悼念,就是把同事未竟的事业做完。”
说到这里,她注视着房间里的人们,除了胡来顺的神情依旧麻木,李德洋依然耷拉着脑袋,孙菲儿还是哭个不停,其他人都抬起头来,目光变得严肃而庄重。
“新院区那边很快将派团队来协助我们,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要和大家一起接诊外面的患者。我会亲自分诊,适当控制患者数量和就诊的节奏。”周芸说,“胡来顺,今晚患儿人数比较多,你一定要认真再认真,耐心再耐心,千万别再和家长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