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10)(第1 / 2页)
文菁见他最后一句“竹篱间一笑,粗俗李桃伤”分明是化用苏东坡的“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这句咏海棠的词。
赵佶的《临江仙》只写到一半,却把笔交给文菁,道:“剩下的半首,让姑娘来填,如何?”李师师心下暗惊:“这上阕词中虽然不曾直接提示,但爱慕之情已经呼之欲出,若是文妹妹稍微顺从他的意思往下写,就不好办了!”
文菁接过笔,微微弯腰,接着写道:
草色青青青几处,漫山遍野青妆。凡心有属夜微凉。荣华无所羡,只愿做鸳鸯。
她首先就从写的字体上做了明显的区分:赵佶用的是瘦劲挺拔的字体,笔法飘忽,处处藏锋;而文菁所用的却是行云流水,至柔之极的草书,虽然比较潦草,但与一般力透纸背的狂草也是完全相反,随意地落笔轻轻挥过宣纸,仿佛一阵轻风拂过水面,只带起了阵阵涟漪。
李师师摘下手帕,赵佶摇头道:“早知你们姑侄二人这般能耐,便只给你们一人两次机会了。不过——君无戏言,在下既然给了三次机会,若是统统输掉,便也无怨!”拿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听了这话,徐晟略微放心,他虽然不知道文菁的难关已经过去,但料想凭她的聪明才智,必定能够全部猜出。
不多久,八张琴猜完,除了李师师将“春雷”猜错成“绿绮”之外,其余皆是毫无差错。赵佶又是摇头笑道:“第九张琴就是剩下的‘独幽’,也没有再猜的必要了。算起来有七杯酒都是在下喝的,师师姑娘喝了一杯,而这位李姑娘却是滴酒未沾!也好也好,太平盛世,不醉不休!”他右手的食指在桌上叩了三下,对文菁道:“既然你是这琴中的状元,便需有一张绝世名琴给你这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对屋外道:“且把最后一张琴呈上来,送给这位琴状元!”他为了淡化君臣之等级,故说“送”而不说“赐”。
最后两名等候了许久的侍卫这才将琴盒小心地搬了进来。翻开时,文菁见此琴通体黑色,上面有好几道断纹,龙鳞、龟坼、流水、蛇蚹错杂其中,在古色古香中静静地沉淀着,心下暗暗称奇:“原来民间失传的‘太古遗音’藏于皇室。这张琴素有‘天下第一琴’的美称,自太古时代,传说中是伏羲留下的一段原木,一直躲在深山无人认识。直至贞观年间,有人偶然发现,便取出制琴,一连问过好几个制琴师都是不敢制作,最后有能工巧匠开始锯木,历经好多代人的辛勤努力,至晚唐时才将此琴制好。时逢天下大乱,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是李煜叫小周后弹奏,之后再也不见踪影,民间以为此琴已经失传。错不了,必是太祖灭南唐得此琴,从此收藏于皇室……”她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泛出了喜悦之情。她对于那些金银珠宝都一概看不上眼,但这世间珍藏的琴棋书画,多少有些爱不释手,虽然不会特意想法设法去获得,但有这样的机会也会做些尝试,如今有人要将这张绝世名琴送与她,焉有不高兴之理?
两名丫鬟将“太古遗音”呈到文菁的面前。她正要称谢时,赵佶道:“李姑娘不必言谢,这张琴应当遇得明主。师师姑娘,你尚且猜错一次,把这张琴送给她,你是否心服?”李师师道:“侄女的琴艺在妾身之上,妾身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文菁接过,将其放到一旁,想借他的话从“明主”二字引出李纲之事。
随着她的一边写,赵佶一边说道:“纵览欧阳修全词,也只得那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甚得人意;看姑娘的字,亦为天下一绝,想必因为是女儿身,才不被世人所知吧。”他却不知道不被别人所知一是因为年纪小,“文菁”这个名字只是初出茅庐;二是因为她很少会主动炫耀,只把自己的才华展现给亲近之人来看,在外人面前能推辞就推辞,写完之后也很少留名,别人只看到字却不知书写者,倒是与她熟悉的人都知道有一手好字。赵佶继续说道:“姑娘真是太谦虚了,若仅仅是以青草自喻,那这世间的花都应当羞愧了。就算比作青草,那也不可能漫山遍野都能寻,毫无疑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一株,让人一眼便能够发现。唔,这‘凡心’——”他忽然不说话了。
文菁这下片词中的含义亦是很明显,先是不把自己视作他比喻的花儿,从而以退为进,将自己的心意毫不避讳地展露在纸上。
李师师见赵佶脸色已经阴沉了一半,深知“伴君如伴虎”之道理,忙道:“皇上,侄女不懂事理,还望恕罪!”拉了文菁要下跪。
徐晟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在他这里,可不会给大宋皇帝的面子,紧握的手心也开始出汗。谁知却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好一个‘荣华无所羡,只愿做鸳鸯’!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帮你摘下来!”
此时,赵佶喝下的七杯汾酒有些后劲涌了上来,已呈现出两三分微醉的神态。未等文菁发话,他大手再次一挥,朗声道:“呈笔墨来!”
丫鬟不敢怠慢,将笔墨恭敬地托在手上站在一旁,而一张宣纸也被展平,夹在竖着的木板上。赵佶拿起粗毫,开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工整书写:
花语花开花下醉,百花谁在飞扬。牡丹富丽海棠芳。竹篱间一笑,粗俗李桃伤。
他一边写时,一边又加上了很多肢体动作。在写“牡丹富丽海棠芳”时,特地先后指了指李师师和文菁,其目的也是很明显,就是用这两种花来比喻眼前的两位女子。写完后,他摇头晃脑地说道:“那苏学士对于做官是完全不懂的,不过他的诗文却叫朕也十分佩服!”带着半醉的神情,他说话又不由自主地自称为“朕”。
其时蔡京为了把持自己的朝政,把反对他的司马光、苏轼等三百零九人都扣上了“元祐奸党”的帽子,并在德殿门外树立“党人碑”。苏轼的文集也遭到一定的禁毁,但民间以及朝堂对他的文字都是发自内心地欣赏,包括这位当今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