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世家气节(第2 / 4页)
“那自不可能!”三耐着性子安抚王霏,心下恼怒而后悔,前几日里不应为了讨王霏的欢心,将手中好些秘密关窍都说了与她,甚至连本处堂口只剩下两颗成药的圣水解毒药,都交给了王霏保管。王霏怀着的毕竟是他唯一的孩儿,也许会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孩儿,若不是必要,他并不想与她撕破脸皮。三温声道:“好了,霏娘,莫要胡闹了,先将解毒药与我一颗罢。此中关窍重要你不会不知,待我将药性解了,你要多少解药,我便命人与你做多少。”
三身为黎族右使,对本族底细自然知之甚深。圣水与黎族代代传承的修容改貌手段乃是相辅相成的,少了其中一样,黎族都绝无法不声不息地发育至今。圣水能抑制人伤患恶化,但人接触得多了,就容易产生一些中毒症状,头晕、烦闷、欲吐等,时间长了,人体甚至会出现身体机能提早衰退的现象。而身怀内功的人接触圣水,比普通人的抵抗性要更强些,几乎不会出现头晕等症状,只是内力对这种元素的存在十分敏感。三今日吃了王霏命人送来的食物之后,没过多久就感觉到内力如冰消雪融一般减弱,立刻便知道知道食物里使用了圣水。
但这问题并不十分严重,只要定期服用黎族祖先配出的祛毒配方,内力很快就能恢复。
“姐姐只是一时忘了。自己的孩儿,怎会有不在意的娘亲。”华苓笑着安慰。
王霏屏退了伺候的两名侍婢,两姐妹都尽力叫气氛活跃些,搜肠刮肚地回忆小时候的事,倒也十分愉快。说说笑笑吃了些酒菜,华苓却见王霏的面色越来越黯淡,唇色发白,不由放了筷子,挪过去握住王霏的手,竟比那廊下的木廊柱还要冰凉,根本不像是人的温度,惊得失声:“姐姐!姐姐是怎么了?身子怎地如此凉?”
“小九……”王霏摇晃了一下,华苓慌忙将她扶住,碰到王霏的身体,才发现她竟连躯干都泛着凉意:“姐姐,你是不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王霏勉强握住了华苓的手,含笑道:“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苓娘,今日,是姐姐与你备的饯别礼。离了这处魔窟之后,走得远远的……”
华苓浑身一抖,瞪大了眼看着王霏。还不及问些什么,三带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手下也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三面容扭曲,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极致。他一脚踢开了华苓,揪住了王霏的发髻将她提起来,喝道:“贱妇!你给我的酒菜里用了圣水!你给我的酒菜里用了圣水!”
“怎可能不愿?”华苓摇头,苦笑道:“只是,如今是这样的境况,我是死是活还要仰人鼻息,哪里敢不如履薄冰?”
“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并不是你应该呆的,小九,你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郎,你不属于那里。”
“那我又能属于哪里呢?”华苓苦涩地笑了笑。也许王霏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的这里。她也并不想告诉王霏那么多,这位姐姐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给她的心口再加一道压力。实际上,既然大郎亲口将她送到了华德手上,华德又将她送到了黎族手上,那,偌大的谢族,哪里还有人会去问一声她呢?她所能设想的最好的未来,不过是扳倒黎族,然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静静地,也许做些小生意,好好活下去。
“你是世家的女郎。小九,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王霏凝望着华苓。这个年轻的女郎就像那枝头的三月桃花,不论颜色如何浅淡,终究还是鲜嫩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王霏几乎是爱怜地看着她,随后视线悠悠挪向了廊外。深秋时节,庭院里一片萧索,院落里一株梧桐树上还挂着寥落几片黄叶。过得几日,若是清晨降霜,怕也没法再呆在枝头了。
华苓努力展了笑颜。今日是王霏带她到地面上来,还命人置酒菜与她吃,在如今两人这样的条件下,这已经不能更难得了。王霏这样待她,她要如何才能回报这位姐姐的好?遂搜肠刮肚想些话来说。
圣水?!是华苓曾亲自去请的那种圣水,是胡狼他们在人脸上动刀子的时候,必定要用在伤口湿敷消毒的圣水,是那种有放射性元素的白石碎浸出的圣水?华苓呆呆地看着王霏,看着三,一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已经叫她无法冷静思考了。
被揪住头发拉扯起整个身子,怎会不疼?王霏疼得珠泪潸潸而落,一张秀面神情却竟是十分恬淡,好似对世事已经清澈洞明。她苍白的双手扣住三的手腕,慢慢地将自己的头发解救了下来。王霏极力保持了温婉得体的举止,在矮案之后重新跪坐下了,仰头朝三笑道:“延郎,你不是说过,绝不会再伤害我,绝不会再生我的气么?你扯坏了我的发髻,我要生怒了。明明你说过的……我腹中是你的孩儿,然而你其实,你其实并不在乎他,是不是?”
三的双目发红,瞪视王霏的眼神好似厉鬼,比之一般的厉鬼要更可怕得多。但王霏的话,却也确实将他从毫无理智的盛怒之中拉扯了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了脾气,还注意到了旁边的华苓,阴冷如同洞穴里的眠蛇一般,狠狠盯了华苓一眼。三的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他走过去,欲将王霏扶起,温声哄劝道:“我怎会不在乎这孩儿,这是我唯一的孩儿。但是,霏娘,你这回做得真的太过了!你做什么都好,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但不应该用圣水来试探我!我与你说过,如今我手上的解药只剩下两颗,如今你让我迫不得已要耗去一颗,你可知这解药要配起来,是如何不易!”
那圣水,原来有解药么?华苓的呼吸骤然快了,瞳孔微缩。那也许是能够驱除人体所摄入的放射性物质的药,如果这是真的,这种药怎可能不难配?便是在后世,能有同样功用的药物,也非常难得。
王霏拧着身子不肯让三将她扶起来,只是撒娇道:“便是再难配,你下个命令,叫那些医者去配不就好了?难道在你心中,就那么一颗小小药丸,能比我和孩儿加起来更要紧么?”
“霏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一道吃宴的光景儿?我们这些人里,就要数你们家兄弟姐妹诗才最佳,每每玩击鼓传花,即兴作诗,你们家的总是要赢出老远。”
“呵呵,我们家啊,诗文上教得确是严,所以普遍比别家都要好些。”王霏也想起了那些最愉快的过去,面露浅笑。“我们族里不论男女,自一岁开始就要背诗学诗,五六岁就教四书,十岁上就要出口成章。若是做的诗、做的文章叫家族长老看不上眼,不消半日,就阖族都知晓了,简直叫人出了房门便抬不起头。”
世家大族能繁荣兴盛数百年,在教养年轻子弟、敦促子弟上进之上各有各的方式,但都是绝不肯放松一些的。子弟在种种的捶打磨练中成长起来,沾染上吃喝玩乐那些不良习性的可能性就小些,家族衰颓的可能性便也小些。
见王霏举起了酒杯,华苓赶紧挡住了她,劝道:“姐姐如今怀着孩儿,不吃酒才好。小孩儿在娘胎里时最是脆弱的,不好好护着可不行呢。”
王霏怔了怔,看华苓的目光越发柔和,依言放下了酒杯,抚着肚子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我这为人母亲的不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