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衣钵(第2 / 3页)
水幕之内,唯余一片静谧的黑暗,将外界的躁动喧哗尽数隔绝。
百里情的白衣上泛起荧光,于黑暗中越发显得不惹尘埃、飘飘似仙:“裴洞庭,既然你要行路,那本座就给你指两条路,你自择其一吧。一条路是你接我衣钵,日后自然气运所钟,神通指日可成,届时本座便将这宫主之位、西湖侯的爵位和衡山主的神位一并传给你!”
他笑骂了一句,终究还是回答道:“青镜几多摩挲,不忍见白首蹉跎。劳碌终日、辛勤十载,徒落得半纸虚名、一场迷梦,这正是凡俗人的执着与悲哀。我辈修者,亦有着所行非道、误入歧途的大恐惧,偶尔梦中惊醒,见那不辨东西的天边只有一抹红霞,你怎知那究竟是入魔后的长夜将至,还是得道前的晨光熹微?”
裴洞庭面露沉思之色,若是这些言语由寻常修士出,他只会认为是对方道心不坚的缘故,可自一位神通大宗师口中听闻,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摇摇头:“神通境界,非洞庭可知。弟子唯知心中有道,行路而已,哪管它途中是日是夜、是黑是白!”
百里情不置可否,却忽地一板脸孔,竟而疾言厉色起来:“西湖剑士听令!”
四下无人,所谓西湖剑士,便只有百里情与裴洞庭二人而已。
身份呼之欲出的白衣人头,轻声叹息道:“可怜天不假年,竟致中道相别。眼见得你那些师兄们一个个地去了,初时还痛如丧子,到如今竟是淡了许多。”
百里情向前伸出手掌,似在感受着飘荡在空气中的细不可查的雨丝水气,又好像只是在看自己的掌纹,一袭长袖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摆动。
“连同昔日那些个意气风发、仗剑同游的生死之交、情~爱纠缠却最终相忘于江湖的如花美眷,如今大多都只能于午夜梦魂之间寻觅了,纵有再多不舍,放到今时今日再看,终究只是道途中的过客罢了,又何必终日耿耿、不能释怀?”
百里情虽是这样,那双仍旧澄澈如水不见浑浊的眸子中,却还是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悲色,禁不住轻声吟哦道:“江南春尽水如天,肠断西湖春水船。想见青衣江畔路,白鱼紫笋不论钱。霜髯三老如霜桧,旧交零落今谁在……”
语声渺渺,飘散在水天之间。
裴洞庭立刻躬身行礼,肃容沉声道:“弟子在!”
西湖剑宫因创派时门人多为衡庐王部属,行惯了军法,传到今日,门中的上下尊卑仍是极为森严分明,但闻上命,必定凛然遵行,便如当日裴洞庭同样是一声令下,誓要诛杀窥探他灵感的邪魔刘屠狗,他麾下十余黄衣剑士纵使明知不敌,仍是毫不犹豫地受命,并当即发下了“虽折剑殒身,弟子等义无反顾”的誓言。
百里情一句“听令”出口,接下来两人之间便不再是师徒叙话,而是君臣奏对。
只见这位剑宫之主再无先前的温情脉脉,而终于显露出几分神通大宗师的骇人威势,受此一激,湖上的风猛地大了起来,波涛涌起,连带着舟摇摆的幅度也剧烈了起来。
几乎下一刻,整座西湖上便已是乌云滚滚、风高浪急,无穷水气升腾,更有一道巨浪瞬息扑至,巨量的湖水自舟上空越过,复又一头扎入湖中,化作一道厚重水幕,如一只大碗般将舟倒扣在下。
良久,百里情收回手掌,转过身面向裴洞庭,神情已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安详,朗声道:“春尽尚如此,更何况已是由夏入秋?大道轮转不休,秋连夏,雨连天,沾衣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裴洞庭这个以天柱为灵感的雄浑剑客,面对百里情时却宛如一个最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当下微微躬身,恭声道:“洞庭受教了。”
他直起身,又道:“只是弟子心中尚有疑惑,修者灵而感之,已然是找到了自身道途,可以为人师表,故而达此境界者便可称宗师。师父已是神通,更该信念纯净,不为世情所累,不想竟也有午夜梦回、不能自已之时?”
听关门弟子问及修行之事,百里情本是肃容听着,听到最后,却是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更见深刻,笑容却显得极有韵味,令人见之立生亲切之感。
“子无礼!师父何时不能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