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衣(第2 / 3页)
不过,是什么人?
这少女,自然就是白烟玉了。寒衣节送寒衣,父亲固然被斩惨亡,母亲兄弟同样冤死,满门四十几口,连仆人都不知生死。只剩自己流落教坊,孤苦伶仃。
听丈夫说过,这个新科解元是当年南榜状元陈夔之后,韩夫人实在有些担心。其实丈夫做这个状元也好翰林也好,除了名声好听,有什么益处?俸禄养活自己都不够,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还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可以。韩夫人甚至觉得,当年落第就落第,做个闲散举人,多么逍遥自在!男人的理想抱负,真是很难理解。
甘棠却摇摇头:“他很好,我一定要交这个朋友。”眼望虚空,下决心似的:“我一定要弥补爹爹当年的过错。”
韩夫人不再说话,望向儿子,却满是担忧。
十月的白昼已经很短,甘棠读会儿书,天就黑了。空气中渐渐有烟火的气息,甘棠放下书本,踱出了家门。
家家户户门口,都是一个个小火堆,众人烧着纸折的彩衣,一边喊着:“来取衣过冬呐。”老女老幼,或含泪,或木然。
坟前一个冥币的灰堆,犹自冒着烟,旁边散落着些金色锡箔纸折的元宝,想是刚才那少女正在烧给先人。甘棠找了根树枝,把灰堆架空,微风吹过,不一会儿就又熊熊燃烧起来。甘棠把元宝丢入火中,又打开自己带的包裹,原来也是冥币纸衣之类。甘棠一边烧,一边喃喃念道:“各位被冤枉的南方人,过来取钱取衣,过冬了呐。”
一只晨起的小鸟飞过,停在不远的石块上,歪着脑袋看着甘棠。
甘棠自十三岁听说了这悲惨又荒唐的南北榜案,每年总要来墓场上几次坟,烧冥币祭祀,再把土堆边的石块收拾整齐。虽然这桩惨事并不是韩克忠亲手造成,甘棠却总觉得,父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火势越来越大,小鸟歪歪脑袋,翅膀一振扑棱棱飞走。甘棠眯起了丹凤眼,望着火光,不知怎么想起了陈琙。陈夔也葬在这坟里,他知道吗?他那么恨父亲,一但知道自己是韩克忠的儿子,会怎么样?十一月就要一起北上,这一路,会平安无事吗?
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已过晌午,韩克忠尚未下朝,韩夫人却正等着儿子。见甘棠一身一脚泥泞烟灰,不由得埋怨:“这又去哪儿疯了?”说着逼甘棠更衣洗脸吃饭。待儿子坐定,又小心地问道:“你这高中了举人,也不让家里摆宴席,什么打算呐?”
甘棠信步而行,想起人生七苦,生命譬如朝露,展眼生死相隔,不禁又一阵感慨。不知不觉踱到了秦淮河畔。垂柳竹丛后,也有一个个火堆,不少人在河畔送寒衣。
远远地,一个白色袅娜的身影掩映在杨柳树旁,甘棠心中砰然一动,缓步走近。真是清晨的那位少女,依旧是雪白的绡衣如漆的乌发,正从竹篮里取出一件件彩色纸衣,堆在河畔的青石板地面上。
少女没有察觉,堆好了一个小干草堆,自篮中取出火石,连打几下,却都没着。少女有些着急,连连击打,火石却连火星也不冒一个。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用这个。”是甘棠双手拢着火苗,点着了草堆。火苗窜起,一会儿就燃烧起来。少女瞥一眼甘棠,并不说话,取过彩衣,一件件放入火堆,口中喃喃地念着,仿佛是“娘,来取寒衣,冬日啦!”声音悦耳娇媚,甚至有些柔腻。
甘棠后退了两步,遥望着少女。这时候可以确定,她是人。
甘棠有些不耐烦:“中举有什么好庆贺的?等明年会试看吧。”想了想说道:“我约了朋友一起水路去北平,十一月初就要走。”
韩克忠朝中为翰林,俸禄甚是有限,好在韩家本是世家,韩夫人娘家徐家更是武城数一数二的大户。韩夫人年近四十,个头不高,有种山东女子独特的爽朗。韩府的用度开销,都是她掌管,对这宝贝儿子当然从不吝啬。
韩夫人点点头:“坐船也好,安全些。是什么朋友?”
甘棠有些迟疑,望了母亲关切的目光,轻声道:“就是今科的新科解元,陈琙。”
韩夫人怔了怔,伸手挾了些菜肴至儿子碗中,半晌才道:“一路多小心。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也要讲究个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