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故人(第1 / 3页)
永乐十七年的正月,京城里流传的彰毅夫人故事越来越离奇:皇帝本来赦了彰毅夫人,彰毅夫人却在刑部大审时当堂坦然自认是刺客同党,二人预谋了一起挟持皇太子,若所求不得便炮轰皇太子皇太孙和一众朝臣。刑部无奈,以谋逆判彰毅夫人和刺客刘旌两人斩首,秋后问斩。
二月,故事越发曲折精彩。先彰毅伯陈琙的一百一十位进士同年在吏部佥事韩杺率领下联名上奏,要求保全彰毅夫人性命:“祈圣上体上天好生之爱,慈祥出自琛衷;推圣君解网之仁,昭宪德。先彰毅伯本系书生,为国捐躯,彰毅夫人思夫心切未免心智错乱。为此干冒威严,伏乞暂霁雷霆之怒,少宽斧钺,仰祈赦宥。”云云。
找不到赦免的理由,一百一十位进士便说白烟玉头脑坏了,求皇帝饶她。和今日案发后找精神科医生鉴定,是同一原理。
同时,御史韩克忠不知道是为儿子撑腰,还是要救当日的南方人,也联同一众言官上书,要求皇帝念在刘旌和彰毅夫人翻案昭雪心切,特赦二人。而皇太子皇太孙一反沉默常态,竟然支持言官,也跪在圣上面前恳求。
瑈璇安慰白烟玉,朱瞻基已经奏请皇帝,赦免了她,让她不要担心。白烟玉踌躇着却问:那刘旌呢?见瑈璇不解,又把那日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瑈璇听到刘旌含泪高喊:“南北榜案,南方人冤啊!”不禁也红了眼圈,这才明白一向温和安静的白烟玉为什么会相帮刺客,喊冤闯祸。
这刘旌,既然是当年探花刘仕谔之子,又如此刚强,为南方人伸冤,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两人正在商议之际,甘棠进来,瑈璇只好匆匆离去。
甘棠幸福地吃着鸭油酥饼,怎能料到这小小酥饼之后,有这许多曲折?见白烟玉今日心情不坏,便小心地问道:“白姑娘,呃,弟妹,可以告诉我当日情形吗?我只听说你附和刺客高声喊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意外吧?你是自大报恩寺回来路上碰到的,是不是?”
在甘棠心中,白烟玉始终都是那个寒衣节偶遇,白衣飘飘的白姑娘,常常忍不住脱口而出,又只好及时修正。
白烟玉似乎并没在意,收拾了吃完的食盒,细细擦拭,最后连手指头都仔细擦干净了,才抬眼望着甘棠淡淡说道:“不是意外,也不是碰到。我本是刘旌同党。”
“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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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掩面而逃的丁香姑娘,自然就是瑈璇了。
与朱瞻基一起自交趾缓缓行而慢慢归,一路游山玩水,云南广西浙江再进直隶, 正常四五个月的路程,直走了八个多月。瑈璇虽改了女装,却不愿坐车,说是中蛊毒不能动时坐怕了,只跨着小马与朱瞻基并辔而行。一个极高大魁伟,一个极纤细瘦小,俯身仰首,却还是说不完的话,叽叽呱呱嘻嘻哈哈,洒下无数欢声笑语。若不是瑈璇挂念白烟玉,两人直当这路永远走不完,还不知回不回来。
那日进城,朱瞻基本想带瑈璇一起回东宫,向父母坦然直告。瑈璇却不愿意此时贸然出现,尴尬为难。朱瞻基沉吟再三,只好同意她先回陈府,自己到家择机先禀明父母,更关键的是报告皇帝。朱瞻基想来想去,父亲母亲素来疼爱自己,即使知道瑈璇的事,也不会难为她;皇祖父却不知会如何反应?会饶她这欺君之罪吗?倘若不,又该怎么办?
甘棠愕然,不解地望向白烟玉。白烟玉眼睛一眨不眨,依旧是月射寒江一样的冰冷清澈。
甘棠望着她的双眸,忽然禁不住地灰心。四年多了,她始终都是这样,从来当自己是外人,礼貌客气下是冷淡和不在意。此时事关生死,她仍然连真相都不肯告诉自己。她的心中,何尝有自己半分一点?
甘棠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拱了拱手,转身而去。一向从容不迫的步履,有些蹒跚,似乎酸楚疲累之极。
倘若他此时回头,便可见到白烟玉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泪眼朦胧;倘若他此时细细聆听,便可听到白烟玉的喃喃低语:你对我的深情,我自然明白;可是这场大祸,又何必连累你?
甘棠渐渐走远,却终于没有回头。
更头疼的是,东宫现在已有一太孙妃,一太孙嫔。这个明明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却不能给她最尊贵的名位。难道让她进宫,每日对这一妃一嫔叩拜请安?就是皇太孙自己,也从不愿意瑈璇当面恭谨,二人称呼一直是软绵绵的“哥哥”浑厚的“瑈璇”,如何能想象瑈璇对胡善祥和孙巧行礼?
两人相对默然之后,便决定了瑈璇另行乘马车,远远跟在队伍的后面,自行回陈府。但难道,从此装作不认识,形同陌路?朱瞻基实在郁闷。当日因陀罗补罗城山上的痛悔,嗫噬着皇太孙因爱沉醉的心。
待瑈璇的马车快到聚宝门,远远却见朱瞻基在城楼上与人对峙,城墙下一大群人紧张地仰望中,那百户已要点燃火炮。正巧天上有只黑鹰,瑈璇无暇多想,立刻便招呼黑鹰夺下了火种。
一片混乱中,却听到灵霚锄药的叫声。急催马车赶到,白烟玉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后面的事情不必多说,瑈璇又是改装又是回忆往事,才费力地和灵霚锄药证明身份,住回了自己府中。这几天日日盯着朱瞻基救白烟玉,好容易今天有了结果,便迫不及待地来见了白烟玉。
白烟玉昏昏沉沉,以为自己见了鬼,只凄然央求:瑈璇,带我走罢!待得瑈璇说明一切,白烟玉试试她的手脸温热,又看到她有影子,终于相信她是活人。惊喜之下不禁又哭又笑又是埋怨。两人絮絮叨叨半天,才把这一年半的悲欢草草说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