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八 北洋智囊(第2 / 3页)
“好!”,对面的薛福成脸上却一下子换了颜色,他兴奋得用指节在两人之间的折叠茶几上敲击了一下,原本笼罩在他脸上的矜持戒备已一扫而空,化作了满脸的激赏。
“治明,就按你所说的给朝廷回奏。”,他微笑着对满面惊诧的任令羽说道,“实不相瞒,治明,我刚到这马赛港不久,就收到了军机处发来的水电报,要我一见到你就将文廷式之死详尽问询后一一回禀朝廷。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的回答会有所疏漏,如今看来,却是杞人忧天了!”
“原来如此!”,任令羽也是恍然大悟,“叔耘先生,你刚才还当真是吓煞晚辈了。”
“吓煞你?我看未必吧?”,薛福成脸上泛出微笑,他很自然的向后一靠,对任令羽打趣道:“任大人相国高足,又岂会被这小小的试探吓倒?”
“那也要看是谁在试探晚辈。”,任令羽嘴角上挑,“叔耘先生数十年前便已身列曾门四子,相人之能天下知名!晚辈又岂敢班门弄斧?”
“叔耘先生过誉了。”,任令羽心下暗笑----薛福成27岁即入曾国藩幕府,被任令羽的那位太老师誉为“兵事、饷事、吏事、文事”四事皆能的奇才!其一生亲历晚清四大幕府中的曾、李二幕,即是曾国藩的得力谋士,又兼李鸿章北洋的首席智囊,更是洋务派中的“渐改”理论先锋,其所撰《筹洋刍议》被视为洋务派的理论圭皋之一……
不过,这位学贯中西的淮幕第一谋士却又一个极特别的嗜好----好相人!曾国藩相人之术天下闻名,不知是不是受其影响太深,出身湘幕的薛福成一生也对相人之术情有独钟。甚至还在其所撰写地《庸庵笔记.史料》篇中对曾国藩左忠棠李鸿章等一干“中兴名臣”的面貌都一一作了点评。为此任令羽专门借了peri地睫毛夹子对自己的眉毛下了小半个月的功夫,而从薛福成刚刚地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算徒劳无功……
“叔耘先生27岁即向曾文正公上《上曾侯相书》,所列陈养人才,广垦田。兴屯政,治捻寇,澄吏治,厚民生,筹海防,挽时变八策。文正公无不首肯!此后的《治平六策》和《海防密议十条》皆是振聋发聩之作,此等才华。又岂是任某这样的后辈所能及之万一的?”。他言辞流利侃侃而谈,把薛福成的几大著作一一道来。几乎是如数家珍。
薛福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漆黑地瞳仁波光灼人。他矜持地一笑,才继续道:“薛某一直听说任大人是自泰西归来的人士。想不到对于国内地掌故竟也知之甚详,倒也当真让人惊讶呢。”
任令羽立时心下一凛,但脸上地神色却更显从容:“许多事晚辈原本是不知道的。”,他毫无惧色地与薛福成对视,“但自有幸被老师收入门墙,平日里师徒对坐聊天,听老师聊起往事,这才知道了许多昔年湘淮军中的旧事掌故,如此而已。”
“呵!”。见任令羽如此急智,薛福成也不由得轻笑出声。“你这张利嘴啊!”,他指着任令羽,笑着摇了摇头道:“还当真有些傅相当年初入湘幕时地风采。不过,治明……”
他目光柔和的望着任令羽,言语中透出长辈对后辈地浓浓关心:“你虽然能自圆其说,去也要小心朝中有人就此事对你横加攻讦啊,毕竟,空口无凭啊。”
“晚辈有凭据。”。任令羽容色平静的答道,“晚辈在埃及国塞得港发给朝廷的水电报中已经说明了。晚辈手中有文大人蹈海前写就地遗书!”
他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已是从随身的小旅行箱里取出了个大信封递给了薛福成。
“哦,原来是这样。”,薛福成脸上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神色,他略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那文廷式文大人呢?听闻文大人乃是不甘受辱,奋而蹈海自尽,只是薛某实在不明白,文大人既然已经下了决死之心,那为何在国内不死,却非要到那无依无靠地海上投海自尽,竟至葬身大海片骨不得还乡?”
“这个……”,任令羽双眉微蹙,眼睛里立刻透出了些忧伤与感佩交织的神色,“晚辈以为,这正是文大人地大节所在!”
“哦?”,薛福成略显惊讶的扬了扬眉毛,“何以见得?”
“晚辈是这样揣度的。”,任令羽略显忧郁地说道,“文大人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在何处死和怎样死就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了。但文大人生性任侠好义,定然会想到,他若是在出洋前就死在了国内,那朝廷必然还要遴选他人做晚辈的副使,而此人若仍从清流名士中挑选,就免不了仍如文大人一般以死明志,如此一来,文大人虽然全了自己的气节却图害了他人一条性命,而以文大人慷慨的性情,定然不会做此害人之举。故而才会有这样的蹈海赴死……”
“如此一来,晚辈已身处茫茫大海之上,朝廷欲再给晚辈补一个副使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而文大人则是既全了自己的气节又保住了他人的性命,也当真是……用心良苦啊!晚辈虽与文大人有些误会,且政见亦是南辕北辙,但见文大人如此的气节风范,却也不由得是钦佩非常!只可惜,晚辈这一生,都无法当面向文大人说出这佩服二字了。”,任令羽最后幽幽一叹,脸上已满是寂寥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