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英伦 节十二 生前事、身后名(中)(第3 / 3页)
更何况,如今左宗棠已经死了快十年了……
“月满则亏啊……”,赵继莲那双微微泛黄的眼中已满是忧虑之声音也一下子低的近乎细不可闻:“闹天津教案的时候,尚且有你带着淮军入津来为文正公弥缝。文正公去后,还有个左宗棠树在那里替你遮风挡雨,如今左文襄这个真iǎ人都已经故去了,现在朝堂上的那几个伪君子,又有哪个是你的对手?”
李鸿章的眼皮霍得一跳,虽依旧沉默不语,心中却已是五味杂陈!——朝堂上既然无人是自己对手,那太后自然就会将自己当做对手!
人,平日不敢思量!恩师也好,自己也罢,哪个不是为他爱新觉罗家鞠躬尽瘁?可在想想恩师当年在天津的际遇,还有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掣肘,此时细思量,真的百不是滋味……
“老头子,我知道不管外间如何说你,你骨子里其实还是要为她爱新觉罗家守住这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可是,北京城里的那位,却不见得当真如此想你啊!更别说,无论你如何自嘲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那道折子一上,这‘以下犯上’四字,你已是万万逃不脱的了……”,赵继莲凝视着李鸿章,涩着嗓子继续道:“不顾生前事,难得身后名!有些事,当真是不能再拖了!”
他这番话当真算是不尽不实,所谓中兴三杰,曾国藩是个当真不好虚名的。左宗棠却是最看重人言的一个人,当年为了究竟是“曾左”还是“左曾”,不知与他人打了多少口舌官司。而他李鸿章自己更是个骨子里要强的,自然与左宗棠相看两厌。曾国藩在时,有这为一为挚友一为恩师的当代大儒居中调和,两人间尚可勉强相安无事,待曾国藩一朝故去,两个人一个以湘系新领袖自况,一个以曾氏衣钵传人自居,立时便斗了个天翻地覆,直至光绪十一年左宗棠过世方才罢休,中间还饶上了胡光墉一条命。
“罢了!”,见李鸿章言辞间已是声è俱厉,赵继莲恰到好处的把话头接了过来,“莫再搭理这不成器的nv儿。”,她转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李经溥:“你也出去吧,免得让我看着你生气。”
“是”。李经溥规规矩矩的给父母各磕了个头,便自起身向外走去。而赵继莲则继续侧转头看着nv儿的背影,一直到那纤弱的身影在口消失,她这才重新望向李鸿章,iǎ声道:“如何?”
李鸿章叹息一声,说道:“当初答应你让这两个nv儿和哥哥们一道读书,如今再想想,我是真有些后悔了。”
“我只不过让两个nv儿和哥哥们一起学些四书五经而已。这些年来是谁让她们姊妹两个每日里帮忙整理信件电报,甚至还时不时赞襄事务,难道这也是我的主意不成?”,赵继莲立时毫不客气的反驳了回来,而李鸿章闻言先是一窒,随后终究化作一丝苦笑。
不顾生前事,难得身后名!赵继莲的声音极轻,但这十个字却有如一连串十个炸雷一般在李鸿章耳边接连炸响。一时间,李鸿章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倒涌,冲得耳膜、太阳都在拖着长声突突作响……
注1:《孟子.离娄章句下》,原文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iǎ人之泽,亦五世而斩”)具体意思两句可以并在一起理解,“泽”是指一个人的功名事业对后代的影响;“斩”,意谓断了,没法再继承。A!~!
“可惜呀,溥儿毕竟是个nv子!”,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就便他是个男子,也终究嫌晚了些。”
李鸿章此时对赵继莲的这番安排已是心下雪亮——刚刚iǎnv儿那一番话,看似在为老父位列左宗棠之后而作不平之鸣,但稍加思量便可发现其实句句都在旁敲侧击!
——父亲是何等样人?平发捻、兴洋务、建北洋……寥寥数语,便把自己几十年的事业囊括殆尽。至于“何等样人”……
誉之则为诸葛,谤之便是曹读史之人皆言司马宣王鹰视狼顾,高平陵之变后凌辱曹氏子孙之残忍刻毒,较之当年魏武欺凌献帝犹有过之,却又有几人不知诸葛武侯开府蜀中乾纲独断,又置后主于何地?
自古而今,权臣未必是能臣,而能臣却免不得要做了权臣!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像太后这般刚毅坚忍之主能当真容得下这样的臣子?即便是霍光那般立下擎天之功的辅政大臣,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族诛的下场?就算不论这般远的,nv儿反复提及恩师曾文正公,其用意还不是提醒自己,在宁寿宫里那位看来,功劳便是罪过,制衡才是时时不可或忘的不二法远的如左宗棠,近的如翁师傅,不都是套在自己颈子上时不时收紧一下的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