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少年与夫子(第1 / 2页)
“我……我……”,面对着夫子正色之语,谢子枫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一切辩解之辞似乎都被洛水冲走了,只能退后一步,双手并于胸前,对着自己的先生深鞠一躬道,“学生知错……”
“你从辰时开始抄书,左顾右盼,写了区区几十字,你可是不甘?”
“你是不是自觉熟读四书五经,便可以超脱这小小草庐的规矩,悠游自在?还是说你其实是不愿意念书,走你母亲希望你走的那条仕途?”
谢子枫额头的汗突然就渗了出来,他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两只手似乎变成了多余的,不知道摆放在哪里。他大声抗辩到:“是,我是不愿意读书考科举,再说,慎子的言论在我看来,毫无用处!”
“哦呵呵呵!”张夫子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这笑声仿佛不是从嘴中发出来的,而是单独的脸部肌肉的机械运动产生的,“敢问谢君,九年前你给我递茶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说,我要仔细念书,像父亲一样立于朝堂之上。”
更新时间:2013-08-19
少年谢子枫穿着白色的麻布衣衫,罩着青色的短褂,端坐在学堂草庐之中,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脊背挺的和张夫子的戒尺一样笔直,前胸和书案之间正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相貌清秀,不算十分英俊,但是安静的时候,给人以文质彬彬的感觉——当然谢子枫同学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坐在书斋里是意外中的意外。
向书案上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那三个炊饼厚的草纸,而是草纸上面的字。这些字看起来东倒西歪,缺斤少两,如同一个大晌午时在路边卖西瓜的大汉一般,恹恹欲睡。不过字的主人依然保持着绝对完美的坐姿,还晃动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啧啧的赞美之声:“噢呀噢呀,此字妙,妙不可言呀!”
一道黑影当先到,随后戒尺如电至。戒尺在少年的宽额头上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叫,打断了谢子枫对自己美妙字体的膜拜。少年跳了起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指着面前的戒尺,气急败坏的嚷道:“噢呀戒尺兄,枉我平日敬重你的品行,坐姿也向你学习,你却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欺负与我!”
“谢君,却不知老夫是你口中的商纣王呢,还是老虎呢?”戒尺之主,同时拥有草庐之主、学堂之主、学堂外水井之主等多种称号的中年男子,不急不慢的说道,“哎呀今日戒尺兄居然这样欺负我的谢君,我们一起教训一下它如何?谢君,伸出你的手来,狠狠的给他来三个巴掌。”谢子枫仔细的看了看张夫子的脸色,毫无生气的迹象,反而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的伸出左手,挨了三下戒尺。
“再问谢君,四年前在你母亲的病榻前,你又说过什么?”
“我要母亲安心,我定会科举提名,达成她的心愿。”
“三问谢君,今天在这草庐之中,你对着你的先生,又说的什么?”
“我……”
张夫子放下手中戒尺,突然对着自己的徒儿来了一揖,朗声说道:“君子立于世,当以仁义礼智信为资本。你从前说过的话,出于你口,入与我耳,却也有天地知之。难道你要做一个无信之徒?”
此时草庐外的围观群众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夫子来了都不知道,枫哥儿你是有多投入啊!”“枫哥儿,教训戒尺的感觉如何啊?”饶是谢子枫脸皮厚,这会也觉得不好意思,向着外面大声斥道:“一边玩去,一边玩去,大夏天不回家在学堂干什么?小毛,你家老娘可是等你打的水下面呢。阿夏,小心晒黑了嫁不出去啊!小侃,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件事告诉夫子,让你也来教训教训戒尺兄啊?”围观群众集体发出嘘声,然后一哄而散。草庐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大槐树上的蝉儿在聒噪。
夫子就这样伫立在谢子枫对面,戒尺和双手一起背到了身后。谢子枫脸色微红,略带不服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说起来,张夫子并不是荥阳人,而是自己八岁的那年,从大河对面迁过来的,从此一住就是九年。谢子枫也正是在九年前,由母亲领着来到这草庐,拜了敬师茶,认了张先生。张夫子学问精深,却甘心在这荥阳郊外的小镇做一个教书匠,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直到四年前母亲病重的时候,张夫子赶到家中探望,自己才知道,原来母亲和张夫子是旧识。
就在这短短的寂静中,谢子枫脑子里已经勾勒了一段父亲、母亲和张夫子三人不得不说的传奇故事。然而张夫子的问话打断了少年的艺术创作。张夫子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淡淡的说道:“谢君,你这样的字,如果你母亲看了会做何感想?”
谢子枫睁大了眼望向夫子,赫然发现夫子的双眸如漆黑的长钉一般,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关于母亲的记忆,瞬时如决堤的大河一样,冲进他的心里。这尘封的记忆,携着泥土的味道轰然而至,让他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于是少年红了脸庞,粗了脖梗,发出嗫嚅的声音:“不知道……但是夫子让我抄写的文章我早已熟知,又何必做这无用之功……”
“你贪玩晚睡,结果上课迟到,我罚你抄写慎子,你可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