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出书版) 第6节(第1 / 5页)
老百姓过日子,一年到头离不开蒸食,清明节蒸面人,端午节蒸面老虎,麦收时蒸面蛙,春节蒸宝塔枣糕,走亲访友也要带上花馍。有自己在家蒸的,也有到蒸食铺买的。蒸食铺为了招徕主顾花样迭出,像什么麻酱花卷、两掺面儿的丝糕、豆沙或是红果馅的蒸饼儿、开花咧嘴儿的香糟大馒头……不仅看着热闹,味儿也跟家里蒸出来的不一样。卖肉卷子的在天津本地较为常见,老百姓叫惯了“肉龙”,只不过那会儿还有皇上呢,口头上说说没人追究,幌子上可不敢写,对外都叫“肉卷子”。
窦占龙夜猫子眼一亮,当时骗腿下驴,不走了。那位说不对,窦占龙又不是傻哥哥,见着好吃的就迈不开腿。他身上埋了鳖宝,吃什么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街角一家蒸食铺的肉龙,怎么入得了他的夜猫子眼?话是没错,但窦占龙目识百宝,盯上这家小铺子,自然有他的打算。
蒸食铺的店面虽小,收拾得却挺干净,顶门横着一张长条桌子,摆着两个放蒸食的大笸箩。一个老太太裹着小脚、梳着发纂儿,一身粗布衣裤,佝偻着腰,站在桌子后面卖肉龙。再往屋里看,西墙是灶台,上边架着蒸笼,大号的笼屉用白手巾把边儿围得挺严实,却挡不住热气滚滚。东墙支着面案子,一个老头儿须发皆白、面如刀刻,高挽袖口在案板上揉面,手边扔着一把刀,连刀柄一尺来长,专用于切蒸食,尽管乌乌涂涂的,不知多久没磨过了,但在憋宝的眼中,却是一口好刀,蟒翻身、龙张嘴,背厚刃薄,没卷没崩,劈八仙、斩五鬼,刀刀砍断长流水!
窦占龙盯着刀看了一阵子,又跟买蒸食的主顾一打听,才知这家蒸食铺子开了小五十年了,蒸肉龙的味道最拿人,据说是老太太打娘家带来的手艺。拣带着筋皮的牛肉头儿剁碎了,加入豆瓣酱、十三香、胡椒面和馅儿,不像别人家还剁棵白菜、切点儿萝卜丁儿什么的,他家仅以葱姜佐味。面发得也暄腾,蒸得了搭出来,搁在案板上拿刀一段段切开,层层叠叠、汁水四溢,皮儿多厚馅儿多厚,托在手里压腕子,捏瘪了还能弹回来,买上两个当早点,又瓷实又解馋。一早上起来先卖三屉肉龙,一屉蒸十条,一条切二十块,卖完了才蒸馒头、拧花卷。不过老两口子年岁大了,手脚迟慢,主顾又太多,来买肉龙的都得耐着性子排队。
憋宝之人最沉得住气,窦占龙把黑驴拴到房檐下边,点上自己的烟袋锅子,蹲在蒸食铺门口不急不慢地抽着。等到买肉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老头儿把一锅馒头上了屉,坐在板凳上装了一锅子烟叶,一手托着腰一手抽着烟。老太太忙了一早晨也累得够呛,手撑桌板在那儿歇歇。窦占龙这才迈步走到门口,眨巴眨巴夜猫子眼,隔着桌子问道:“老人家,还有肉龙吗?”老太太摇头道:“没了。”窦占龙是没话找话:“都说您家的肉龙堪称一绝,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没买着啊!怎么不多蒸几屉呢?”老头儿瞥了他一眼,接过话茬儿说:“不行了,干不动了。我今年七十有二,眼瞅着到坎儿了,老婆子也六十大几了,古稀之年还得起五更爬半夜,实在是力不从心。还别说肉龙了,花卷、馒头也快蒸不动了。”窦占龙又问:“我看这铺子就您二老忙活,也没个帮手吗?”老头儿没精打采地说:“命苦怪不得老天爷啊!俩孩子早早夭折了,我们老两口无依无靠,想收个学徒、雇个伙计也找不着合适的。卖蒸食的行当就是这样,起早贪黑吃苦受累,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好汉子不稀干,赖汉子干不了。反正我也想开了,人这辈子就那么回事,哪天眼一闭腿一蹬,落个大松心……”窦占龙接着拿话引他:“您二老没有别的打算了?”老头儿眼神越发黯淡了:“唉,这不正寻思兑了铺子,带几个钱儿回老家吗!趁着还有俩牙,想吃点儿什么就吃点儿什么……”窦占龙一听有门儿,身子又往前凑了凑:“我在门口看了半天,您这小铺挺合我的心意,正好您也有这个心思,咱商量商量,您兑给我得了。”老头儿眯缝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窦占龙,说:“你要开蒸食铺子?我瞅您穿得利利整整的,受得了这个累?别的不说,就这个天气,您看我这后背,全让汗溻透了,卖蒸食可不轻省啊!”窦占龙说:“老爷子,我是瞧上您的蒸食铺了!从铺子到幌子,里里外外一应之物我全买了。至于兑下来之后我干得了干不了,您就甭操心了,只管说个价。”老头儿见窦占龙来真格的,站起身说道:“之前倒有几位过来看的,有人出到二百两银子,我们没舍得卖。倒不是这铺子真能值多少钱,只是我们老两口拿了这二百两,还是不够养老送终的,倒不如留下铺子,能支撑一年是一年,哪怕少挣点儿呢,细水长流,好歹是个生计。”窦占龙二话没说,从褡裢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一千两行不行?”老头儿没想到他出手如此阔绰,使劲揉揉昏花的老眼,凑过去瞅了半天。他有几年老私塾底子,颇认得几个字,见花花绿绿的银票最上边一行写着“万义和银号”,下边四个字是“京津通用”,左右竖着各有一行小字,左边是“天津针市街德兴栈内”,右边是“北京前门大街施家胡同”,这是可以兑现银的地方,最晃眼的还是银票当中三个大字——“一千两”,字上压着大红戳。这不是财神爷上门了吗?再没有不卖的道理了!老头儿哆嗦着两只手,接过银票又端详了半天,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招呼老伴儿:“老婆子,赶紧收拾收拾,给这位大爷腾房!”窦占龙拦住说:“您二老什么也不用收拾,拿着钱走人就行。”老头儿赔笑道:“那总得立文书、摁手印吧?”窦占龙一摆手:“不必了,银票在您手里,还怕我跑了不成?”老头儿揣上银票,连冒着热气的蒸锅都不管了,直接就往外走;老太太却指了指案板上那口刀,跟窦占龙商量:“别的都不要了,这刀我们拿走行吗?”老头儿也仿佛想起了什么,解释道:“大爷您有所不知,这刀是她年轻时从娘家带来的,算是件陪嫁,根本不值钱,扔了都没人要,只为留个念想。”憋宝的不能说瞎话,窦占龙就是为这口刀来的,如若让老公母俩把刀带走,岂不是前功尽弃?但他又没想好如何回绝,说多了反倒弄巧成拙,面露迟疑之色:“这个……”倒是老头儿给解了围,他真怕窦占龙反悔,一拽老太太的衣襟:“行了行了,我再替你做一次主,这一屋子破东烂西没一样有用的,咱快走吧!”说完拉着老太太,兴高采烈地出了蒸食铺子。
窦占龙行遍天下憋宝,从不曾接连两次失手。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找到傻哥哥来问。傻子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窦占龙才听明白。原来那天半夜,傻子正在坑边埋银子,忽然闻到一股子香味,抬头看时,不知打哪儿走来一个提着灯笼卖烧鸡的贩子,肩上一个挑子,前后两筐飘着热乎气儿的枣红色烧鸡,个顶个油光光、肥嘟嘟。他连着吃了那么多天的锅贴包子,再好吃也吃腻了,当场拦下卖烧鸡的小贩,也不问价钱,抓上一只撕开了就啃。他可解馋了,直如风卷残云一般,一口气吃了十来只烧鸡,吃完一只给小贩一锭官银。怎么会这么大方呢?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傻子跟在财神爷窦占龙身边二十年,见惯了此人挥金似扬土、花钱如尿裤,也跟着拿钱不当钱了。再有一个,傻哥哥吃烧鸡的时候,还没忘了窦占龙告诉他“吃一个锅贴,埋一锭银子”,只不过吃得兴起,傻气往上冒,记成了“吃一只烧鸡,给一锭银子”。小贩一上来可能以为遇见强盗了,吓得不敢动弹,半天才瞧出来,合着这位爷是个傻子,否则怎么会吃一只烧鸡给一锭大银呢?他知道跟傻子没理可讲,别看眼下给钱挺大方,等到傻子吃饱了,说不定还得再把银子抢去,又见这位傻爷五大三粗的,估摸着自己也惹不起,便趁傻子手捧烧鸡大快朵颐之际,挑着挑子就跑了。傻哥哥自己吃了个沟满壕平,鸡骨头吐得满地都是,这才想起来没给窦占龙留一只。回头再找小贩,早没影了,他也就没好意思再提这件事。等他扭过头来接着埋银子,可崴了大泥了,吃了一肚子烧鸡,撑得他翻心燎肺地难受,锅贴包子吃不下去了,一犯迷糊全数乱了,银子没埋够,留下老大一个缺口。
窦占龙越想越不对劲儿,依着常理来说,只不过是傻哥哥贪嘴吃烧鸡,以至于埋的银子不够,误了他的大事。实则不然,深更半夜怎么会有在山岭上卖烧鸡的小贩?看来妄动天灵地宝,果受鬼神所忌,不知什么东西从中作梗,破了他的银子阵,又趁机盗走了落宝金钱,这才叫“终日打雁,被雁啄眼”呢!
事已至此,窦占龙也是无可奈何,只怪自己百密一疏,连着让傻哥哥吃了多少天的锅贴包子,没想到该给他换换口儿,实乃情屈命不屈,活该如此,悔青了肠子也是白搭。不过金蟾离了五雷殿落入尘世,倒不愁拿不着它。有道是“好饭不怕晚”,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下一次无论如何也该逮住三足金蟾了。
窦占龙在九岭十三坑折腾一溜够,不仅没逮住金丝蛤蟆,还丢失了落宝金钱,只得带着傻哥哥,寻着宝气一路追踪。合该是风云际会,更有一番夙世因由,时隔二十年,骑驴憋宝的窦占龙又来到了九河下梢。
咱们说三足金蟾遁出九岭十三坑,没往别处去,跑到九河下梢天津卫,一脑袋扎进老铁桥下的海眼里,打死也不出来了。怎么这么寸呢?倒不是“无巧不成书”,皆因天津城的格局非比寻常,绕着东南西北四面城墙走上一圈,不多不少刚好是“九里十三步”,正可冲抵“九死十三灾”的劫数。而且天津卫水系庞杂,呈九龙入海之势,深不见底的海眼不下七八处。大的不比大河沿儿小,小的不过井口大小,相传老铁桥下也通着一个海眼,本地最热闹的几条大街形同一只蜻蜓,城外的老铁桥又正在蜻蜓尾巴尖儿上,是以财气兴盛、商贸发达。大清朝廷也在此设立钞关,分为税房和银房,税房管收税银,只要银子不要制钱,过往车船如数交付税银,再由银房将收来的散碎银子熔铸成五十两、一百两的银元宝存入官银号,白花花的银锭子成筐成筐地往出抬,看得人直眼晕。
门口还有几个买馒头的,眼瞅着开了多少年的蒸食铺子换了主家,给窦占龙道过新堂之喜,免不了问一句:“明天一早您还卖肉龙吗?”窦占龙冲众人一拱手:“各位吃点儿别的吧,我可没那个手艺!”说完抓起案板上的刀,拿块布裹住,往褡裢里一放,出门牵上驴便走。窦占龙不贪小,不占小便宜,一千两银子买下蒸食铺子,只为了这把刀。因为三足金蟾躲在老铁桥下的海眼中不出来,那是一个大漩涡,没有剁肉龙的刀,谁也下不去。
窦占龙在九岭十三坑捉拿三足金蟾之时,一下拽断了钱庄子东家拴金宝牌的红绳,他还得再找一条更结实的。白天人多眼杂,只能在夜里做这桩买卖。
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傻哥哥去了趟东门外的娘娘庙。娘娘庙又叫天后宫,在九河沿岸有二十几处庙宇,东门外的这座俗称“西庙”,香火最为旺盛,住的神仙越来越多,护法的有四大金刚、王灵官、千里眼、顺风耳,配殿里有药王爷、财神爷、天尊老君、四海龙王、斗姆姥姥、北斗星君、二十八宿,连关老爷都占了一角。而且入乡随俗,本地的神灵也跟着沾光,什么王三奶奶、白老太太、挑水哥哥、花姐姐都立了塑像、供了牌位,各路神仙齐聚大殿,甚至于早年间一位奉旨修庙的太监也挤进了殿角,那真叫一个热闹。善男信女们无论大事小情都过来磕头,进香、拜神、拴娃娃的人是乌泱乌泱的。门口的宫南大街、宫北大街更是头一等的繁华去处。按着民间的说法——“白天人拜神、晚上鬼求度”,越灵验的庙越招鬼,所以说白天再怎么热闹,夜里也清静,没有晚上逛庙的。
窦占龙身上埋着鳖宝,一举一动皆受鬼神所忌,不敢擅自进入香火旺盛的大庙,本想让傻哥哥替他走一趟,又担心傻子行事鲁莽误了差事。恰在此时,看见个推车卖烤山芋的小贩从路上经过,本地讲话叫山芋,外地也有叫红薯或地瓜的,搁在炉膛里烤得金黄喷香。九河下梢到处是通宵达旦的玩乐场子,哪怕在半夜三更,街边也有不少卖小吃的,推着小车挑着担子,专伺候听戏的、耍钱的、逛窑子的晚归之人。馄饨、包子、煎饼馃子、烤山芋、糖炒栗子,都是最常见的,巡街的也不管,只不过夜里做买卖不许玩儿了命地吆喝。窦占龙心念一动,冲卖烤山芋的招了招手。小贩赶紧推着车过来,赔笑道:“您二位来两块尝尝?酥皮红瓤栗子味儿的,烤得直流蜜啊,保甜!”窦占龙给傻子买了两块,又从褡裢中掏出一百两银子,让小贩去到庙里,买下天后老娘娘凤冠上的宫穗丝绦。小贩一脸狐疑:“这个……我帮您跑趟腿儿没什么,只怕看庙的不肯卖。”窦占龙又掏出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这一百两归你,咱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道是“人穷神也不灵”,卖烤山芋的小贩见了银子,哪还在乎得罪天后老娘娘,有如得了皇上的圣旨一般,说了一句“大爷您擎好儿”,拿上银子去砸庙门。
由于西庙香客众多,施舍的也多,香资甚为可观,连道士带香火火工,不下二三十口子。平日里各司其职,该执香的执香,该扫地的扫地,尽管不给工钱,一日三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庙中素斋做得比肉都香,逢年过节还能分些米面吃食。道士们也有妻儿老小,天黑就回家,仅留下一名香火工友值守,一来防火防盗,二来给守着老娘娘长明灯。这盏灯只许燃不许灭,得有专人昼夜看着,随时往灯里续油。
窦占龙再一次来到九河下梢,眼见着天津城的繁华远胜于二十年前,外国租界地盖起了为数众多的洋楼,黄头发蓝眼珠的洋人随处可见,而此时的大清国早已是内忧外患、千疮百孔,正值多事之秋,想在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取宝,势必要掩人耳目。所以他是一不访故交,二不寻旧友,也不再急于求成,只同傻哥哥在老铁桥附近的厉家老店住下,稳扎稳打,一步步谋划取宝的法子。
他俩落脚的厉家老店,开在商号林立的街口,上风上水、生意兴隆,探檐罩棚上挂着的绸幌迎风飘曳。掌柜的五十多岁,祖上传下来做此营生。早先只是个大车店,仅有一进院子,三面是客房,倒座是柴房和马圈。后来几经扩建,到如今已是前中后三层的院子,前院还是大车店,设有通铺、灶房和客堂,住店的可以给俩钱搭伙吃饭,舍得多掏几个的也能让厨子单做;中院最大,按照朝向分为天、地、人三等客房,用于招待贵宾豪客;后边小院是堆房和铡草喂马的牲口棚子。
有钱的王八尚且大着三辈儿,何况是财大气粗的窦占龙呢?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往柜上一放,掌柜的惊得目瞪口呆,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左眼皮子,赶紧笑脸相迎。伙计也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引着他和傻哥哥去看头一等的天字号上房。穿房过屋进到中院,顿觉天地一宽,眼前是坐北朝南、一明两暗的青砖瓦房,曲檐勾栏、绿窗红柱,层层楣檩彩画、双双翼角飞椽,墙上的砖雕花饰刻工细腻。客房中间设有待客厅,但见“四白落地赛雪洞,五福捧寿帖当阳;山墙上头一张画,九龙吸水闹海潮;八仙桌子当中放,花梨交椅列两旁;金漆托盘细瓷碗,官窑的茶壶画桃仙;紫檀条案明又亮,白玉瓶插孔雀翎”。厅堂两侧各有一间卧房,床榻前立着四扇屏,一扇彩绘一个典故,分别是“文王夜来梦飞熊”“太祖押宝东大桥”“三顾茅庐请诸葛”“五老坐崖观太极”。
窦占龙看中了百年老店地气兴盛,且又闹中取静无人打扰,便跟傻哥哥一人住了一间。卧房虽为暗间,却也收拾得窗明几净,雕花的檀木床四面帷帐,床上是锦缎的被褥、新续的荞麦皮绣花枕头,床头挂着香荷包,让人躺下就不想起来。住得舒服吃得也不错,老铁桥附近街市繁华,三步一个饭庄子、五步一个饭馆子,家家都有拿手菜。不想出去下馆子,可以吩咐灶上做得了端到屋里,应时当令的青鲫白虾鲜腴无比,爆炒熘炸样样皆能。喝酒也不用出去,店里头不只有“杏花村”“老白干”,“状元红”“葡萄绿”“玫瑰露”“紫竹兰”“菊花白”全给您预备齐了,价钱比东门里的大酒缸还实惠。另有专门的伙计盯着添茶续水。摆在桌子上的水果点心,吃不吃也是一天一换。当然了,这全是拿银子砸出来的,给少了人家也不伺候你。店大欺客,反过来说,客大也可以欺店。窦占龙提前在柜上押够了银子,多了不用退,少了随时补,店伙计自是尽心尽力,当成活祖宗来伺候。定下落脚的地方,窦占龙却并不急于憋宝,每天天一亮就出去,可着天津城一通转,谁也猜不透他怎么想的。
傻哥哥贪吃贪睡,没有火烧屁股的急事,他都得一觉闷到日上三竿。那一天早上,窦占龙一个人骑着黑驴出去溜达,走到南关老街附近,瞧见道路两侧有许多卖吃食的饭铺摊棚,油炸排叉、烫面炸糕、三角火烧、撩油馅饼、酥条麻花……诸如此类,各家有各家的特色,不带重样的。街上的人挺多,端着小盆、托着笸箩,里面装着刚买的早点。也有嘴急的,等不到端回家就开始边走边吃。把角儿有家蒸食铺子,一小间灰砖瓦房,也没个正经字号,只在门口挂个幌子,上写“肉卷子”三个字,外面排着几十号人的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