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94节(第2 / 4页)
何况今日在外头因生意上的事遭了县太爷的埋怨,心里怀着气,就陡地把桌子一拍,吼道:“你理那个狗娘养的做什么?她是悭吝惯了的,为这不知得罪了多少亲戚朋友。不要管她,快打发人去将你娘家人请到家来住,免得不好看。你怀着身子,叫他们住在家里陪陪你也好。”
白池朝惠儿使了个眼色,假意叫她先去吩咐人请妙真他们。又趁势笑道:“快别提我这身子,太太就是为这个不高兴,你还成日欢天喜地挂在嘴边。不是给我招仇惹恨的么?”
“她敢!再有一回,看我不休了她!”邬老爷想起来上回白池小产的事就吹胡子瞪眼。
白池听见他说休妻的话,也是心里一跳。她倒不愿意他休妻,倘或休了邬夫人,这个家里就剩他两个脸贴脸相对,实在是种折磨。她情愿大家都不得安宁,他们一家人是绑在一块石头上的,要堕落最好大家一起堕落,谁也别想好过。
而今的白池,再不会对着黄昏发呆,也不会向着夜灯僝僽,她没有那份多余的光阴。闲下来时,又是看家里的账,又是打发来回事的管事仆妇们。因为她读过书,比正房太太能算会写,邬老爷的生意上她偶然也能出得了个主意,所以管家的权力顺理成章移了大半到她头上。
邬夫人是个泼辣人物,却是面上厉害,胸无算计,明里暗里吃了白池不少亏。这是白池这两年办得最出色的事情,也许是一生最漂亮的事业。没有谁家的小妾能像她,过得风光体面,连在人前也是光明正大地力压正房太太一头。
邬老爷起初爱她的皮囊,这两年过下来,爱是早没有了,男人家哪有什么长性?却又敬她读过书,胸有成算,许多事情还要来问问她,总之爱与不爱不要紧,是离不得她的。如今更兼白池有了身孕,每日外头归家,他都是撇下朱太太不管,先往白池这里来点卯。
这一会人就回来了,在门上听见说今日白池娘家来了两个亲戚,蹒着步子踅入屋里,不见白池的人影也扯着嗓子来问:“你不是说你娘家没了人口么,怎么忽然来了两个亲戚?”
他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白池当初因为上了胡老爷的当,以为他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等到了无锡一看,老得这样子,两撇胡子斜挂在乌青的嘴边,脸上黑黝黝的颜色,像戏台子上扮丑的人,瘦得滑稽招笑。不过她是不能再回头的,只能勉强留在他身边。
她轻压着牙说:“那时候我在胡家,就瞧出些意思来了,瞿尧三回两回去找舅太太调用银子,她老是借故推脱,一定是那时候就打起了主意。”
说到这里,妙真还颇有些得意,“后来我也看出来了,就借故去找她调用银子。那时候想着只怕钱是要不回来了,不如能要她多少就要她多少。还是问他们要了三百两银子,才有钱回嘉兴去的。”
连着又把在嘉兴经历的事情说给白池听。讲完这些阔别之后的事,已是日暮低垂。门上忽地来了个小厮回禀,“姨娘,尤大姑娘家的小厮找来了,在门上候着。”
妙真刚立起身来,白池就障袂笑起来,“一定是良恭。”
妙真瘪着嘴嗔道:“除了他还有谁?我又不是不回去,不知他急急的找来做什么?”
时光是何其奇妙的东西,原本看着就倒胃口的一张面孔,看着看着,如今竟然也看习惯了。
她扶着肚子从卧房里出来,他也想不到来搀扶一把。她也早习惯了他这副老爷做派,从不计较,缓缓走到榻上去坐,“我先前和你讲过的嚜,我是嘉兴尤家的丫头。今日来的,就是我们尤家那位大小姐。”
邬老爷锁眉想了想,才想起她讲过的尤家的事来,抬着拇指刮了刮两撇胡子道:“那人怎么又走了?你不好,人家远道过来,你该留人在家里住的。”
他这人又瘦,年纪又到这里,眉头一皱,简直把额上的皮都堆在眉心去。白池看着不大舒服,就调正了脸冷笑,“我哪里敢私自留人啊?我才请她们在我这里坐了半日,你那太太就生怕吃了喝了她多少去,忙打发人来问。亏得只是在廊下问问惠儿,要是到屋里来问我,给妙妙听见,还当我不高兴她来。我的脸都要丢尽了,连你们邬家的脸上也挂不住。人家恐怕要说,你们邬家赚了这些在这里,连点好饭好菜也不舍得拿出来待客。”
邬老爷早年给太太压制久了,如今借白池的聪明翻了天,拿回了他男人家的体面,对他那太太翻了脸就不客气。
白池看见她假意嗔怪的脸,想起从前他们两个之间那一缕飘来荡去的情丝,想必如今是系在彼此心上了。她忽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酸,笑得有些涩意,“良恭还是这性情不改,想必是看你久不回去,怕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遇见什么事。正好,我叫人跟着你们回去,帮你们把东西搬过来。”
说话将妙真一径送到小花园外,叫门上这小厮领着两个人随妙真等回去收拾东西。妙真去后,白池又由丫头搀着缓步回房。
跟前这丫头就是先前在外宅里伺候的,叫惠儿,和她有些亲厚。趁着这会得空,便对她说:“方才姨娘和两位姑娘在屋里说话,太太那头遣了老冯媳妇来打听来的什么人。我说是姨娘的娘家人来了,老冯媳妇就说:‘你们姨娘的娘家人不是早就死绝了么,哪里又钻出两个娘家姑娘来?别是你们姨娘体贴狠了,为讨老爷的好,张罗着娶什么三房四房。这个家全让你们姨娘当了算了。’”
白池送妙真出去的微笑原还挂在脸上,听见这话,陡地把脸色一变,吊起眉来冷笑,“她怎么不敢进屋来当着我的面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从前那文雅岑静的绰绰旧影,就在顷刻间被黄昏的光影揉碎,她笨重肿胀的身子慢慢吞吞地跨进门去,从前的自己,早被她丢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