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忆旧容一夜乡心五处同(第2 / 3页)
看弟弟眼睛直勾勾盯着墙角不动,沈执便知那小子有走神儿了。他用一条胳膊撑着床,企图坐起身来。沈思见状想要去扶,却被晋王不动声色地拉到了一边。沈小五照顾人的水平他亲身感受过,连他个身强体壮的健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残损不堪的沈家三哥了。
陈六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那朋友带着三公子逃出来后无处可去,便想先去离家不远的镇子落脚,偏巧我也暂住在附近,就这样遇见了。三公子伤势太重,昏迷了好久,大夫说手臂的伤势倒不妨碍,只那几箭扎得太深,伤及了心肺,再难痊愈,即便好生将养着,也只这个把月的寿数了。三公子自知命不久长,倒也坦然,只是在得知沈公子人在晋原的消息后,一心想来见弟弟一面。我猜测着,他是不想留下遗憾吧,所以即便知道长途跋涉会使他病体加重,还是打定主意送他来了。”
晋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细细打量着昏睡中的男人,对方眉目间确有几分沈思的影子,倒比沈思更有棱角些,若非瘦得脱了相又面色灰败,应该也是一样的风采不凡吧。
见沈思一味立在墙边不肯转身,晋王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念卿,事在人为,哪有什么一定。我晋原地界上有得是妙手名医,灵丹妙药,只要倾尽全力,不信保不住你哥哥一条命。”
沈思知道晋王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牵了牵嘴角:“找大夫的事,便交给你吧,这段时间我想多陪陪三哥。”望着被子底下缺失的一块,他狠狠皱了皱眉,“三哥是沈家军中最厉害的神箭手,断了一条胳膊,往后可怎么射箭呢……”话说出口,又涌起更多酸楚,连“以后”都没了,还射什么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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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扇大开,里面露出沈思错愕的脸,他就站在门前,手还保持着要去开门的姿势。借着飘忽不定的烛光,晋王发现他鬓发散乱,脸色苍白,眼底似有尚未干涸的泪迹。如此反常的沈思倒把晋王给惊住了,开门前那些个猜疑、埋怨、气恼、不悦全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他三两步走到沈思面前扶住对方肩膀:“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莫急,凡事有我。”
沈思看看他,又将目光投向门口的侍卫,晋王会意地摆摆手:“都出去,没我吩咐谁也不要进来。”
待侍卫们关好房门,沈思才哑着嗓子喃喃唤了一声:“守之……”他回手指了指从头到尾都默默站在桌前的国字脸男人道,“这位是陈六道陈大哥,当日我从顾明璋手里逃出来,多亏他仗义相救,当时我二人萍水相逢又匆匆别过,并未细谈家世出身,便只以‘六哥’相称。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他的全名。”
陈六道站得身姿笔挺,神色也是不卑不亢,见晋王望向自己,只抬手抱了抱拳:“在下陈六道,见过晋王爷。”
听闻陈六道是沈思的救命恩人,晋王顿时带上了三分笑意,连对方不甚恭敬的态度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上前深施一礼道:“原是念卿的救命恩人,卫律多有怠慢了,稍后还请到府上小住几日,让卫律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陈兄弟。”
正自感叹着,忽见被子里头微微动了一下,沈思飞奔到床前,焦急地俯身问道:“三哥,你醒了吗?看看我,我是小五!”
足足老半天,沈执的眼球在眼皮底下努力挪动着,终于睁开来看向沈思,嘴唇抖动着唤了一声:“小五……又长高了……”
沈思抓起哥哥仅剩的一只手,抵在额头上闷闷念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我对不起三哥,也对不起大哥、二哥和阿爹。”
沈执缓慢眨动着眼睛,目光里带着浅浅笑意,他用两根手指在沈思额头上敲了一记凿栗,可实在没有力气,那一下敲得很轻很轻,几乎没有感觉。饶是这样,已经足够安慰沈思了。
从小到大,无论他闯了多大的祸,哥哥们从不会过分苛责。被惹急了,也不过是手指团成圆环敲一记凿栗在额头上。哥哥们都是习武之人,手劲奇大,敲狠了便是一颗油光锃亮的大红包,要用手掌死命揉很久才能消肿。小时候他以为这是一种惩罚,长大了才知这里头暗藏着多少疼爱与宠溺。所以渐渐地,他也养成了这种习惯。
陈六道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晋王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山野之人不懂礼数,还请王爷见谅。只是此一番前来,是受人所托照顾三公子,旁的实在无瑕顾及。”
顺着他的目光,晋王这才发现床上竟还躺着一人,只因他身形太过消瘦,睡在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起伏。沈思见晋王在看,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那人脸颊轻声说道:“守之,你来见见吧,这人是我三哥。”
“你是说……”晋王瞪大双眼,生怕自己听错了,“你嫡亲的三哥?三公子沈执?他不是已经……”
陈六道开口解释道:“当日沈帅自尽,沈家军出城受降,顾明璋没找到三公子,便命人进城去搜。他们在城内找到人,后动起手来。三公子身中数箭,又断了一臂,终因伤势太重昏了过去。顾明璋的属下以为他已死,便丢给搬运尸体的去处置。那负责搬运尸体之人乃是我的同乡朋友,他同我一样心里仰慕沈家父子的人品气度,见三公子一息尚存,便找来一具身形高矮相差无几的尸体刮花了脸代替三公子,而私下偷偷将人藏在乱尸堆里带了出来。”
晋王只是听听已觉心内凄然,再看沈思,那小子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脸孔埋在阴影里,想是不愿给人看见自己掉眼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