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第62节(第1 / 5页)
偃真看了片刻,将图卷起,出了书房拐过长廊。竹林旁的内室灯烛明亮,钟晔负手站在庭外,神色悠然地欣赏夜下幽竹。
偃真今晚一直与他话不投机,冷哼一声,在栏杆上坐下。
钟晔也不理他,自隔得远远地坐了,如此相安无事。
夜色静寂,只偶有飞鹰掠过的长啸。钟晔坐得久了,却忽然一阵阵的不安,额头也渐出冷汗。正心神不定胡思乱想间,寒风中骤有浓重的药香扑来,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钟晔忙转身:“少主?”然后他微微一愣。
“这个……”偃真有些犹豫。
“我是他师兄,亦是他未来的姐夫,什么话不能对我说?”
“是,”偃真叹了口气,“当年,谢驸马与沈丞相救了少主出来交给我家主公,避藏在邺都城外慧方寺。少主当时中了雪魂之毒,由主母和竺法大师合力才将其救醒。按计划逃离邺都的前一日,正逢郗氏族人被押赴刑场行刑,少主求主公带他去见族人最后一面,主公为防他被行刑时的惨烈刺激喊叫,事前点了他的哑穴……因行刑前百姓群情激愤,宫中传出圣旨提前行刑,少主赶到刑场的那一刻,已是屠刀长扬,血洒漫天,根本没有见到族人的最后一面。其后百姓又怒而起乱,宫中派禁军镇压,主公带着少主逃离邺都的那一刻,恰遇郗将军的头颅被悬在城门的惨景……少主当时便晕了过去,待他苏醒,主公解了穴道,主母恐少主郁积过久,诱他嘶喊发泄。然而少主张口却无声,从此……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偃真说得平静,毫无修饰的话语,却听得阮靳的心似被死力攒紧、无法呼吸的疼痛。那日行刑他也在,激愤闹乱的百姓中,他是最疯狂的那一个。他还记得,当日行刑的官员令箭一落地,数千头颅同时离身的惨烈震撼。那场杀戮下,何止血洒漫天?那时的邺都,上至九霄,下黄泉,乃至那皇宫金阙,哪一处不见汩汩血流?
阮靳想,当时连他都是如此的恨,如此的怒,那郗彦哑声之下忍耐,该有多苦、有多疼?他不敢想象。经历了那般的亲人离散,在最该嘶喊的时候沉默无声,那么这一世,又还有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刺激他再度出声?
郗彦站在他面前,此生从没过的狼狈。黑发湿透,衣裳凌乱。那张脸更是通红,平素无波无澜的淡定神色间,总算有了丝慌乱,只是不知他的脸红是被浴池的水烫的,还是……
钟晔正揣摩着,却见那双清寒的眸间闪出了几分怒火,忙低了低头,道:“少主……咳,浴池里的药,还够吧?”
够?郗彦目色更寒。
钟晔抬头看他一眼,头皮发麻,那凛冽的眸光间,竟已有杀机隐现。不由轻叹一声,问道:“少主忘记上次答应钟晔的事了么?”
郗彦一怔,而后摇头。摇过头后觉得不对,又忙摆手。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阮靳阖目,眸间有温热的水泽在流动。
“多谢总管告知缘由,”他沙哑开口,“若我没猜错,当年云阁主断臂呈情,也有阿彦因他失声的原因在里面吧。”
偃真黯然道:“主公亲手致少主成残,悔痛至极,遂断一臂以自赎。”
阮靳睁眼,对着眼前月色,长叹道:“贵上看似文弱,实乃烈性真英雄,阮某佩服。”
送走阮靳,偃真返回书房时,见室中无人,贺兰柬与郗彦俱已不在,仅案上摊着一张地图,图上有字名“燕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