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第79节(第1 / 5页)
“有什么可为难的?”司马豫回过头,看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禁失笑,伸手指入棋盘,“白子行六九路,你便胜了。”
苻子徵却弃了棋子,俯首道:“臣输了。”
司马豫皱眉:“为何?”
苻子徵道:“臣纵然还有子,也不敢赢君上,论棋中气度,臣折服于陛下,所以输了。”
“你自小如此,太过谨慎小心了,”司马豫摇头轻叹,“尚与朕对弈,却从无这般退退缩缩的时候。”
晴空丽日,照得掖池水波潋滟,碧沉沉的光泽染透宣阁雪白的绫帐,浸生出幽凉无限的清寂意味。苻子徵迎着司马豫深邃难测的目光,安然坐在锦毡上,扬唇浅笑,一贯地清贵优雅,明俊温和。
他不紧不慢落下指间的白子,这才回道:“臣十七岁去的塞北,至今五年零三个月。”
“一去这么久,难得你还记得回来,”司马豫放下茶盏,执子观望棋局,沉吟中轻声一笑,“你是苻氏的长子嫡孙,世袭公爵,如此日日逍遥塞外,算起来,是白吃了朕五年零三个月的俸禄。”
苻子徵含笑道:“承蒙陛下宽宏,臣……”
“你不要想着拿话堵住朕,”司马豫打断他,敲着棋子道,“听说你们商人来往都讲究利益盈亏,朕今日想和你算算,除了那笔俸禄以外,河曲的草原牧场交给你们苻氏经营百余年,更是从不计较得失。这笔钱财数目,该是多少?”
苻子徵笑道:“所以天下人所称的大才槃槃唯他一个,而不是臣。臣若在朝中,位在人下,约束受制,不会有什么作为。若在塞北,眼观沙漠草原之广,耳听飞鹰骏马长啸,反倒身心旷达,耳聪目明。陛下觉得呢?”
此话之下含意深远,司马豫未免沉默了一刻,继而风清云淡一笑,道:“你父亲苻太尉当年是乌桓贵族心中的英雄,这次的朝政革新,多数乌桓贵族心生不满,你叔父又从来是独断独行、六亲不认的顽固之人,乌桓贵族大都与他疏远,朕本想你回来能为朕在此事上分忧,不过……如你所说,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毕竟目前战事为重。你留在塞北,目前的确比在洛都合适,是朕考虑失当了。”
他伸手将苻子徵拉起,又命黎敬领着侍从们退出阁外,问道:“朕年初让你筹备的十万战马,如今可有着落?”
“战马已俱在河曲草原,不然臣也不敢回来见陛下,”苻子徵道,“不过二月鲜卑出兵陇右时,尚已向我调出一万战马。”
“这是朕的意思,”司马豫起身,负手走到栏杆旁,风吹开帷幔,正露出远方的碧空烟岚,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子徵,你与朕皆是乌桓子孙,此次姚融叛逆朝廷,乌桓人自相残杀,祸难不可避免。不瞒你说,其实在姚融真的行逆举之前,朕还曾幻想会出现侥幸之局,能让此次家国的中兴、朝政的革新尽量不付诸武力、不牵连百姓苍生、不至于动摇到社稷根本,然而街亭一役骤起烽烟,令朕如今别无退路。”
苻子徵长声叹息:“数目太过巨大,臣又是个守不住钱的纨绔,此刻就算倾家荡产,怕也是还不了。”
“你的家产朕不稀罕,”司马豫笑了笑,将黑子利落按入棋局,“只要你回朝替朕办事,这债便从此两清了。”
“回朝?”苻子徵眼睫略略低垂,敛收住飘忽不定的目光,唇边笑意依然浅浅淡淡,不动声色道,“不是臣不会算数、不识好歹、不接恩典,只是苻氏祖训从来都是长者朝中为官,少者经营马场。先父在世时为先帝太尉,臣叔父那时便久居塞北草原,直到先父离逝,方才南下还朝。臣如今也是如此,叔父于朝中,臣于塞北,合乎祖训。何况……大才槃槃商之君,陛下身边已有尚这样的社稷之才,何须臣还归朝中?我孤身在外,反倒更加容易给陛下办事。”
“大才槃槃,社稷之才,”司马豫望着阁外水波,徐徐道,“尚的确是朝廷之望,至于社稷,却未可知。”
苻子徵双眉微挑,抬起眼眸,不看司马豫,只盯着棋局,似是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