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3节(第2 / 4页)
刘鉴喝骂道:“不带纸墨,你干嘛来了?!”
旁边老书吏急忙帮捧灯解围:“桌上笔墨纸砚,长官随便用,反正都是公家报销的。”
听了这话,捧灯急忙跑过去帮主人磨墨。刘鉴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却也不好再多发作。于是提笔蘸墨,铺开张毛边纸来记了几十个字,然后折叠起来,揣入怀中,唤捧灯把茶碟收拾好了,就起身向老书吏告辞。
主仆二人才走到门口,刘鉴突然停住脚步,口中“咦”了一声,叫住了前面的捧灯。捧灯回过头来,问他何事,刘鉴一摇折扇:“你是不是打烂了人家什么东西?”
这两人一个是不进学的老生,一个是少读书的小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热络。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沈万三身上了。捧灯见刘鉴看邸报入神,就扯着袖子把老书吏拉到屋门口,小声问:“阁下可曾听闻沈万三之事?”那书吏也是个猎奇的人,一听“沈万三”,眼中精光大盛,连拽文也不顾了:“这事啊,您算问对了人。”
捧灯一听有门儿,大喜过望:“还望尊翁不吝赐教。”书吏大是得意,捋了捋山羊胡须,下巴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这沈万三呐,也算个北京城里的奇人,人人都叫他‘活财神’。只消打他一顿,打得狠了,他随手一指……”捧灯一心惦记着那十窖黄金,于是截断话头追问:“此言,愚已尽知之矣,敢问其……他被打死是怎么回事儿哪?”
书吏回答说:“那天我去送邸报,也在校军场内,恰好就见着沈万三给押来。说来也怪,那乞丐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脸色却和平常人一样,有点儿个象是才睡醒了觉。后来军士们掘地三尺,一无所获,顺天府就怒了,喝令再打。那一场好打,嚇,你没亲眼见是不知道,这沈万三被打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鲜血淋漓,骨头架子都快给打散喽。”说着口中叱咤作响,比划着皂吏打人的动作,把捧灯唬得往后退了一退。
“听闻那沈万三足足挨了八百余下,方始咽气,有之乎?”
“哦?你消息倒也灵通。我没细数,只听到打死沈万三以后,皂吏喊一嗓子‘责有水火棒八百七十四下整,如数缴令’。啧啧,八百七十四下,饶是大罗金仙也给打烂了。可惜那沈万三被打的时候喊了几句什么,我却没听明白。”
刘鉴点头笑笑,领着捧灯进了院子。院中共有三间瓦房,呈品字状排列,刘鉴走到正房门口,抬手拍了拍门。过不多时,一个胡子斑白的老书吏探出头来,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您找哪一位?”
刘鉴一摇扇子:“我是詹事府左司直郎,今儿个特地来看看邸报。”书吏“哦”了一声,笑了起来:“大家都忙,都忙,难为大人您还惦记着来看邸报,小的我这功夫没有白费。”打开半扇门,示意他们进来。
刘鉴进入屋中,放眼观瞧,只见内部陈设颇为简陋,只有几件素木桌椅和旧竹书架,上边卷帙笔墨摆放得凌乱不堪,靠墙还有张综绷的木床,想来老书吏工作和起居都在同一间屋里。厅堂正中是张书桌,桌边摆着一尊半尺高的镇宅玉貔貅,算是这屋里唯一华彩的装饰。
老书吏收了刘鉴一张名帖,入柜存档,然后从书架上毕恭毕敬地把最新的邸报抄件捧下来,平平展开,摆在桌上,用捧灯带来的茶壶沏了壶大叶儿茶,放在旁边,这才有请刘鉴落座。
刘鉴撩袍坐下,开始一页一页翻看邸报。旁边捧灯站着无聊,见主人看的入神,便悄悄凑到那书吏身边搭讪。这老书吏本是个酸腐文人,只因乡试不中才来干这小小刀笔吏的营生,总觉得怀才不遇,这回碰到捧灯这同样好拽文的棒槌,不由得大生知己之感。
捧灯又问:“莫非是那什么马兰花钥匙么?”书吏皱起眉头,歪着脑袋细细想了一回,迟疑着说:“大家都这么传,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捧灯轻轻叹一口气:“哎,若是让俺……愚若得此十窖黄金,便即刻身死,又何憾焉。”书吏连连点头:“是也是也,不错不错。其实后来官家走了以后,旁观人们还围着尸体打了一回,个个都心怀侥幸,假如沈万三一口气还没咽完,保不齐这么一打,就又吐点秘密出来——直到敛尸的仵作来了,大家伙才都散了。”
“只恨我家尊主并无兴致,若其不然,此金定落于掌中矣。”
老书吏一听这话,不禁朝屋里望了一眼,奇道:“刘大人竟有这种能耐?”捧灯一拍巴掌,伸出大拇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休道我家尊主官秩仅左司直郎而已,实则暗负绝学,举凡堪舆相面推宫扶乩……”
话才说到一半,忽听屋内刘鉴大喊一声:“捧灯,去续壶茶来!”捧灯这才猛然惊醒,慌忙跑过去伺候。刘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又跟旁人胡吹了吧?”捧灯还没答话,额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记。
捧灯提着茶壶出来,嘴里嘟囔,一脸晦气。老书吏还想和他继续闲聊,他却只是摆手,再不敢乱说话了。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又听里面刘鉴喊:“取纸笔来。”捧灯“哎”了一声,可是刚跑两步,却又定住了:“爷,笔有三管,却没有素笺和墨……”
“敢问尊翁高寿?”
“不敢称尊,虚度六十二春矣。敢问足下?”
“年方二七。”
“未曾谋面,想是初履此地。未知何日驾临?”
“仆随尊主前来,不日才至。但见海晏河清、商贾辐凑,幸甚至哉,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