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16节(第2 / 5页)
刘鉴也看王远华的神色不似作伪,心说干脆把话挑明了吧:“今晨我书童捧灯为人以法术所惑,取走了那草鞋,不知去向。做这邪法的,当真不是你吗?”
王远华掐算了几轮,可得不出个结果,他想要取工具出来细算,又不愿在刘鉴面前施展数术,于是一甩衣袖:“哼,谁知道你在北京城里还结了什么仇家。既然此事和本官无关,你且出去吧。”他顿了顿,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要说北京城里有这种本领的,现今还有个袁忠彻,难道是他?”
刘鉴此时怒火渐息,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头脑,但心里的焦虑只有更甚。既然此事并非王远华所为,那就还有旁人从中作梗,可这人究竟是谁呢?用意何在呢?他用折扇敲打着手心,在屋中徘徊了两圈,回答说:“不会,不会是袁忠彻。我算了捧灯的流年,又以《周易》排过卦象,他这次虽无性命之虞,却免不了血光之灾。想那袁忠彻虽然混帐,可终究做不出伤人害命的无耻勾当来。”
王远华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心想刘鉴你这人还真是不会讲话,你说袁忠彻不会伤人害命,可你找我来兴师问罪,那便是说我王远华尽做伤人害命的事了?还是“无耻勾当”!可他转念一想,为了拱卫阴尸,自己也确实做了不少“伤人害命”的事,虽然用意是护佑天下苍生,但在不通大义的凡夫俗子看来,也确实有点“无耻”。最重要的是,刘镜如此人平常总一副伪道学模样,口不出恶言,此刻连“混帐”、“勾当”都骂出来了,可见他有多么心急。
你急我不急,王远华倒乐得看老对头刘鉴满脑门冷汗地团团乱转,于是舒一口气,干脆重新坐定,假装继续审看图纸,不再搭理刘鉴了。
“恕小人不接您的名帖。上官可是詹事府刘老爷?王大人等您好久了,让您一来就进去找他。请随小人来,小人为您引路前行哪。”
王远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掳了捧灯还敢这么大模大样等着我来兴师问罪?刘鉴心里疑惑着,跟着那个兵丁进了工曹衙门。走不多远,拐个弯就是都水司的临时官舍,进门一看,只见那王远华官袍束带,正襟危坐在书案前,低头查看什么图纸呢。兵丁通报了一声,对方却连头也不抬,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刘鉴就觉得心里一股邪火直往上冒,但他素来为人温和,做事谨慎,强忍着站在门口等待。
略等了一等,看王远华还是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刘鉴实在憋不住了,丹田一股热气直冲顶门,不禁鼻子里冷哼一声:“王大人,《老子》有云:‘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做事还请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远华缓缓抬起头来,眼望着刘鉴,一张瘦脸如同枯木,毫无表情:“这句话引得好,正是阁下的写照。阁下也不必来这里耀武扬威,回去等着听参好了。”
“听参?怎么着你还想要参我?”刘鉴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抬起手里扇子一指对方:“君子不行正道,天必诛之。王远华,你别太过分了!”
他若是搭腔,刘鉴就好开口跟他讲述一下事情的始末经过,商量个解决办法,他不开口,一副置身事外的德性,刘鉴可又有点忍不住了。于是迈前两步,随便打了一拱——照理说官员们见面,开口前先得行礼,中华上国是礼仪之邦,那可不是随便自封的,可这两人对呛了半天谁都没有行过礼——“既如此,那就麻烦王大人陪我走一趟,同去找袁忠彻问个清楚明白。大人既说你的法器被人陆续取去,此事也非同小可,不可轻忽。”他基本上相信了掳走捧灯的事真和王远华无关,因此言语上也多少客气了几分。
刘鉴递过个揖来,王远华也不好再端坐着了,赶紧站起身来,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随便打一个拱。要说法器被窃,他心里也着急,可素日独往独来,并不想和刘鉴多做纠缠,正想推却,突然西北乾天“喀喇”一声惊雷炸响,天色骤然昏暗。王远华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一张瘦脸不禁变得铁青,好似蟹盖一般。
这个时候还没到晌午,本来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但是突然之间天就暗了下来,雷声隆隆。刘鉴和王远华在工曹衙门的官舍里对话,一直没有关门,此刻一阵凄寒的北风吹来,卷着街上黄土腥味扑鼻而至,原本半开的门扇砉然洞开,门上糊的纸“啪啦啦”乱响。
刘鉴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从西北方一股狂风卷着黄沙遮天蔽日而来,刚才还是通透的蓝天,瞬间就变成灰黄之色,紧接着就是一大块乌云黑压压地笼罩住了天际,城内如同天狗食日一般骤然黑了下来。时候不大,几个书吏顶着风跑前跑后,抱着蜡烛忙给各房的大人们点灯。
王远华冷笑一声,直起腰来,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叉在胸前,目光阴沉地望着刘鉴:“我布阵法是得着姚少师允准的,就算有违天和,也是为了大明朝的基业!之前以阴尸镇在万岁山下,吸收生人魂魄作为拱卫,虽然未满十成,但天地亦有残缺,数量也足够了,因此你破了阵法我不怪你。前两日宋大人出事,我还担心袁忠彻那个半吊子坏了我的法术,好在你刘鉴处理得不错,我本当前事不究,放你一马。可近几日来,你继续收集余下的法器,难道是想留作证据,到少师那边告我的刁状不成?转过脸来,你倒说我行事不留余地?”说到这里,他一拍书案站了起来:“刘镜如,得饶人处才可饶人,不可饶人处,王某也无所可饶。你且回去听参好了!”
刘鉴是怀抱着满腔怒火来的,可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倒把对方的火也给拱起来了。王远华这么针锋相对的一番话,倒说得刘鉴摸不着了头脑:“且慢。如此说来,掳走捧灯的难不成不是你?”
“什么捧灯捧碗?我叫你回去听参。”
“除了那双草鞋,我没再动你什么别的法器啊?”
“嗯?”这两人一个拱起了另一个的火,另一个回过头来又惹起了这一个的疑惑和茫然。王远华盯着刘鉴的眼睛,看他不象在说谎撇清,不禁双眉拧起,手指在袖中暗暗掐算:“若不是你,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