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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月二十三日殴打事件(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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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喧嚣,造反派又来了一批生力军,他们拿的不是皮带、木棍,而是京戏中皂隶们手执的黑红棍。

局势完全失控,成千上万的人拥来孔庙(文庙)。北京市副市长闻讯赶去,面对大火和狂热的学生,他无法搭救他们。

红卫兵也拉了文联图书馆的图书,准备烧,老舍对他们说:我老了,这是国家的文化,不要破坏它,如果愿意,把书拿走吧,千万不要烧。红卫兵却把书堆在大理石走廊上,浇上煤油,点了火,老舍发疯般去救,受到毒打,被打得头破血流,有人撕下一块戏装上的白绸水袖替他包扎,水袖挂着血迹,后脑又渗着血。

傍晚时分,革委会的人见这么多人被毒打,出了人命负不起责任,就让先把老舍这样血压高的先接回去。他单独被押进他的主席办公室,交给他的女秘书。他蹒跚走进屋子,却不坐办公桌,也不坐沙发。而是背靠沙发扶手,蹲在地上,脸色苍白,皮肉搭拉。女秘书坐在窗下办公桌上写字。实际上是为了避免和老舍说话,避免眼睛转过去看老舍。

先前,只要听说老舍过来,女秘书先把茉莉花茶用一两口开水沏在杯子里。等老舍进屋落座,立马兑上滚开水送到老舍手里。而前段时间,她就写过大字报,说老舍上海还有女人云云。

8月23日,已经无班可上,老舍刚出院,却去上班了。文联大院里贴满大字报,出出进进的人神秘而慌乱,透着异样。老舍在办公室拼命吸烟。中午该回家了,没见着司机。

下午,北京市文联会议室正在开会学习,一群红卫兵,是那整整一代在疯狂中迷失了方向的、不再读书的北京戏曲学校的学生。他们多年练旧戏,现在觉得应比旁人更有责任执行**指示。既然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就先将牛鬼蛇神在舞台上穿的戏装、道具等“四旧”拿出来烧掉。当天他们决定去安定门外成贤街国子监大院孔庙焚烧京戏戏装——他们误以为,自己的破坏性运动,会净化党和国家——但觉得还该拉几个文化局的领导去批斗,就闯进文联,文化局本和文联隔不远,又想起要拉几个名人去陪斗。就闯进来,拿着名单唱名,叫到的人,赶快出去到广场上站队,随即往他脖颈上挂块牌子。凡是挂上牌子的,就算是“金榜题名”,进入牛鬼蛇神的“行列”。这时人们才领悟到,原来这就是造反派在造封、资、修的反了。不由分说,被叫的人一个一个出去,弯着腰,在大太阳底下撅着屁股排成队。只听有人大声逐个地问,问后就把一张黄纸用浆糊贴在被问者背上。

这时,屋里就剩下老舍和端木蕻良两个人没叫到。端木蕻良虽然知道文联有个后门,可以从那儿溜走,但他又想,没等溜掉就会被造反派抓回来,再加上一层“破坏革命”的罪名,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莫如挺着脖子挨刀吧。老舍很镇定,背着手从窗子往外看。

这时,学生看见了他们,叫他们出去,老舍先行,端木蕻良跟出。造反派命令他们排入队伍,和大家一样猫着腰,作出等着挨打的姿式。接着,便有人在他们背上刷厚厚的浆糊,把事先准备好的、上面写着姓名、职务和工资数目的黄纸,一下贴到背上。

上车去陪斗的牛鬼蛇神中,本没有老舍。但他看到萧军等三十多人被学生装上车,便从人群中站了出去。一位在现场担任指挥的学生一眼认出他,大叫:“这是老舍,是他们的主席,大反动权威!揪他上车!”老舍就成了他们的俘虏。

天渐渐黑了。忽然,齐声高叫。挤出几百个十四五岁的女红卫兵,闲逛的人们集合起来,惩罚起“资产阶级”作家、艺术家。老舍也从自己的办公室给架出来,站在没有花的花坛上,两三个女红卫兵在叫喊。这些女红卫兵纽扣不齐,脑后散乱,比起白天的女中学生来,要次一等。老舍因系着水袖,引起注意。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喊道:革命小将们,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反革命黑帮分子老舍,他今天下午在批判会上非常不老实……老舍抬头来辩:我没有不老实,说话要实事求是,没有的事我不能胡编。

高个子没等他说完就起哄,几个学生冲上去,把他反剪了手,坐“喷气式”,高喊“打倒黑帮分子!”“老舍不低头就叫他灭亡!”

高个子进一步鼓动,让红卫兵开老舍的批斗会。但他们喊过全国通用的口号后,却批不起来。因为她们不知老舍是干什么的,是作家吗?作过什么?放过毒吗?放的什么毒?因而她们号召揭发,号召文联群众揭发,号召文联作家揭发,可惜叫不出一个名字来。眼见冷场即将来临,本着救场如救火、也是自救的精神,当场就有一位作家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批评老舍拿了美金,老舍很倔,双目圆睁,驳斥说:没有!我没有拿过美金!(参见杨沫:《风雨十年家国事》,《花城》1983年6期。)老舍一个四十多岁的同事则喊道:“我揭发,老舍拿美金,在解放前把《骆驼祥子》的版权出卖给了美国……”‘林斤澜认为此人“又可怜,又可恶。……这个同事说这个话的第三天,廊道里出来一张大字报,揭发他本人抗美援朝时候出访东欧,当地一个出版商询问出书稿酬,要什么货币支付,他答道:‘美金”’同事的揭发,无异于让红卫兵得救,他们高呼打倒老舍,欢态可掬,不料老舍抖擞精神,两眼圆睁:“我有话说……我不但拿过美金,还拿过英镑,那是解放前,我靠这个生活……”老舍还居然列账目,说一九多少年,在英国,什么书,英镑多少。又说一九多少年,在美国,什么书店,多少美金。

他们像一群发往西伯利亚的囚徒一样赶上一辆没篷的大卡车,旁边围着很多造反派,趁着上汽车不能作任何防御的时候,劈头盖脸地向他们打来,有的用皮带,有的用木棍,真是“乱箭齐发”。挨打的只有用手护着头部的份儿,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口号和打人声混在一起。

乱哄哄爬上去,车上很挤,天特别热,好不容易车颠颠簸簸地开了,尽管站不住,但因挤也摔不倒。

卡车在哄叫口号声中停下,他们又在乱棍齐下中赶下车,被带到一个广场上,围成圈儿,然后全都“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圈子中间堆着几十箱精工绣成的戏装,被点燃,火星四溅。革命对象个个汗流浃背,灰尘满面。

不一会儿,有一个孩子的声音问:“哪个是老舍?”“不知道!”“你们天天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快说!”“我们都脸朝地,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会知道?”另一个声音则说:“他有病,经不起打。”

广场上已有一二百个学生,主要是绒线胡同女八中的学生,她们一边焚烧京剧戏装,一边挥舞演戏用的刀枪和带铜头的军用皮带(铜头的军用皮带是当时干部子弟的特别标志之一。),拷打“黑帮”。“黑帮”中有北京市文化局长赵鼎新、张梦庚、张国础,北京市文联萧军、骆宾基,京剧演员苟惹生、白云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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