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十五章 佳人何在 2(第2 / 2页)
大军齐声大喊:“众志成城!何敌不摧!”山摇地动,气吞万里。
乾王微微颔首,正要发令,见段销纵马而来,在阵边勒马停步。乾王料他有急事禀告,招手让他过来。段销策马近前,乾王示意免礼,他便在马上拱手为礼,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双手呈给乾王。纸条是卷着的,只有二指见宽,乾王一见便知这是京中传来的鸽信,他心中一沉。
缓缓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小字:“皇上驾崩新皇登基”。乾王捏着这张纸条,好像不认识上面的字一样,看了又看。半晌,才抬头看了一眼段销,段销默默地点了点头。乾王顿觉如一道霹雳贯顶而来,脸色发白,将纸条紧紧攥在手中,指节作响,仿佛要把骨头捏碎。他举目遥望南方,目光中混杂了悲痛、震惊、柔情、壮志、激扬,甚至仇恨,还有谁也读不出的复杂情感。皇兄撒手人寰,而自己远在乾州。面前是接天蔽日的兵马,兵马的后方,天际处,该是乾州吧,京城更在天际外。那里,是他九年所思、魂牵梦萦之地。自乾州通往京城的大路,从此时起,在他脚下铺展开来。前方,乃至更远的前方,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无法预料。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即使头破血流,也不能回头。胜将遂愿,败则身死。不止是自己,还有妻儿和这八万儿郎。
他望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只是信任自己,便将此生托付。而自己,将带他们走上一条生死未卜的血路。这条血路的开端,便是此役,意味着这场战争,只能赢,不能输。乾王神色渐复,坚毅如铁,八万将士昂首挺胸,目光坚韧,汇集于自己身上,却鸦雀无声,等待着号令。草原上的北风漫卷而来,云动沙飞。乾王调转马头,面朝北漠,缓缓扬起右手,“出兵!”
阿穆目光清澈明亮,笑容纯真,“无妨的。我说得出,便不介怀。凡事皆有好有坏,若没有歌舞坊,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我感激坊主,也怀念姐妹。”
段销怜阿穆经历种种磨难,更敬她敞开心扉,坦然以对。没有仇恨怨怼,没有自怨自艾,淡然处之,自成芬芳。正因她有如此胸襟,才能将自己从泥淖中拉出。段销在京城时,与京中各歌舞坊来往频繁,每个头牌他都叫得出名字,以阿穆的容貌气质乐技,若是在宴上露面,定是艺惊四座,他低头沉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见过这张面容。“姑娘如此清雅如风,皓洁如月,该令人过目难忘。为何我却记不起曾见过姑娘呢?”
阿穆笑道:“我那时还小,尚未满师,只是帮姐姐们打理乐器服饰,站在厅中角落,先生当然记不起了。我却记得先生那日一人与十人联诗,文思敏捷,信手拈来,佳句层出,最后斗得那十人拱手认输,实在是妙不可言。”阿穆当时年少,那是她第一次出坊参宴,犹记得席上的段销风流倜傥,光彩夺目,令她惊叹不已。她在歌舞坊,见多了龌龊之客,那时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佳公子。
段销出神地遥望着远方,默然不语。芳草连天碧,落日染云绯,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阿穆的一番话将他带回那个挥斥方遒的岁月。那年,他与几位知交好友在家中宴饮,的确请了京中一个歌舞坊的乐姬歌舞助兴,席间谈史论文,赏舞听曲,美人在怀,好不快活。后来,他与好友以诗赌酒,约定一人一句联诗成章,对不出者罚酒,他借酒狂狷,说自己一人可同时与众人联诗。于是那十人各自起了首句发难,他文思泉涌,对答如流,与十人对战依然占尽上风,一番唇枪舌剑,好友相继落败。后来有友人将他们联的诗写成集子,轰动京城,连皇上都向祖父要了诗集去看,还奖了赏赐。如今想来,那竟是自己最好的时节。“少年不知愁啊。”段销幽幽叹道。
日落风起,微有凉意。阿穆望着薄暮青空,淡淡道:“天凉好个秋。”
段销心中一动,知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转头见她盈盈一笑,如云开月见,清辉入心,便也淡淡一笑,静观星出。
若金回到青城,先和素戈去将军府看望了锡玲。在沙力赫的要求下,木铎已纳锡玲为妾,沙力赫还派了个丫鬟供锡玲使唤。锡玲大腹便便,每日只是在屋中做些女工,见到若金素戈,十分高兴,把自己早为她们绣的手帕荷包等小物件送给二人,还把为木铎绣的平安腰带和为孩子绣的小衣服给二人展示。若金见锡玲情况尚算不错,略为放心。三人聊天,锡玲说她日日盼着临盆,大战在即,她不知道木铎能不能等到孩子出生,又担心万一木铎在战场上有个好歹,就见不到孩子的面了。若金素戈温言劝慰,若金向她担保木铎一定会平安回来,让她在家中安心养胎。还说不会这么快就开战的,木铎会陪在她身边直到孩子出生。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月,阿斯勒不顾国内反对声高涨,兴兵南下。乾王永王千里加急战报递京,朝廷随即任命乾王为元帅,总领乾军及永平军,发兵抗敌。同时准青城公主所请,允东奚协同作战。乾王依之前定好的战略,分兵三路,西路永王统率五万永平军从宁州出,迎战西奚右王三万人马;东路沙力赫统率两万东奚军从青城出,迎战西奚左王两万人马;中路乾王统率八万乾军从固昌出,迎战阿斯勒的十五万主力。消息送到青城,沙力赫立即点兵出发。他担心战场危险,本不愿让若金随军出战,但若金执意要去,他便命若金领辎重押后而行。锡玲再有几日就要临盆,却无法等到孩子出生让木铎见上一面,只得含泪与木铎若金素戈作别。
军队离营,若金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红衣铁甲,犹如一队火焰在草原上燃烧,旌旗招展,红色大旗上绣着一只展翅之鹞,犹如一团火焰欲击长空。她仰头望着青天,心中燃起豪情万丈,默念道,父亲,大哥,等着看吧,若金定要让红鹞飞骑重振往日雄风!
固昌大营,乾王点兵待发。旌旗猎猎迎风,黑色大旗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虎,正是黑虎军大旗。黑虎军一万人,皆黑衣玄甲,列阵如墨,韩军方阵,皆白衣素甲,望之如荼。左黑右白,威严肃穆,铁骨铮铮。乾王着黑衣跨黑马,金甲金盔,在午阳下光芒夺目,令人不敢逼视。他立于阵前,扫视大军,慷慨陈词:“西奚小儿作乱,天命诛之。其蛇蝎为心,豺狼为性,屡犯我境,天地不容!今我八万儿郎,誓师于此,必顺天命,挽风云,安社稷。此乃诸位精忠报国之会,立功授爵之机,勇猛杀敌者,论功行赏,退降逃间者,斩首示众!本王与诸位同陷阵,共进退,我乾军众志成城,何敌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