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三十四章 倦鸟思巢 1(第1 / 2页)
段销目光热切,“你我之间,不应奏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而应共谱一曲相如文君的《凤求凰》。”
《凤求凰》,那该是每个女子毕生所望。可是,可是自己从踏入歌舞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翅膀。自己既不能相伴,惟愿段销无牵无挂,振翅高飞。阿穆硬下心肠,“你才比相如,但我不是文君。我在歌舞坊中所学都是些凡歌俗曲,《凤求凰》这样的阳春白雪之音我不会。”
段销轻轻一笑,他知阿穆是借喻推脱。“阿穆,你何需枉自菲薄?你早告知我你出身歌舞坊,你并不介怀,我也毫不在意。你侠肝义胆,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难;你光明磊落,锲而不舍励我于颓靡;你义薄云天,雨夜挚言为我指点迷津。世间有很多卓文君,但让我脱离泥淖,重燃生志的,只你一人。”
阿穆心中百般煎熬,却又不愿重言伤之,只淡淡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谢也已经谢过,不必为报恩赔上此生。”
段销正色道:“我对你是用情而非还恩,你我皆心如明镜。”
乾王与段销会见裴交,一去数十日,算算日子,若是一切顺利,也该回了,却迟迟未归。青葙坐立难安,阿穆也心神不宁,不知是否盟谈有变。又忐忑等了几日,乾王一行终于平安归来。盟约已订,裴家军将发兵南下,进袭宝应,呼应乾军。乾王等人本是如期返程,只是因段销染上风寒,病情甚重,不能骑马,故而乾王一路缓行,路上耽搁了时间。
段销数月间奔波劳碌,此次病来如山倒,高烧不退,神智不清。乾王令两名军医专职诊治,这两人想尽了办法,段销还是昏沉不醒。阿穆焦急万分,偷偷向军医询问了段销的脉象,私自联络了白芷,白芷飞鸽回信说,从阿穆的描述上推测段销似有肺气不调的旧疾,此次风寒引发了旧疾,数病同发,但白芷没有面诊,也不能十分确定。随信附了几个方子供阿穆酌情选用。之后又附言几句:“忶妹忧情,跃然纸上,岂只因姑娘故?段某何人,莫轻言心系。当断则断,免累公子。阁中誓言,切切谨记。”信中的“姑娘”指的便是青葙。
阿穆看着这几句话,心中凄然。她默坐片刻,重新誊抄了药方,将纸条在灯上烧了。阿穆拿不定主意用哪个药方,便把药方拿给那两名军医看,谎称是段销医治旧疾时用的方子。军医并不知他有旧疾,又细细勘了脉,确与阿穆所说无异,信以为真,从中选了一个合适的方子。
阿穆焦灼地等了一夜,翌日,乾王召两名军医询问情况,阿穆前去传话,一进帐子,军医一脸喜色,说病情大有起色,已经退烧了。阿穆大慰,让两人前去面见乾王。两人正要出帐,阿穆又道:“我们用旧方子冒险一试,还是不要相告殿下的好。”两人会意,他们巴不得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呢,便颔首离去。
阿穆坐在段销床边,伸手轻轻试了试段销额头,热度的确退了不少。她低低叹道:“你何苦拿命去拼呢?”她将段销搭在被外的手臂轻轻盖在被中,为他掖好棉被,又默默坐了一会儿。帐内静谧,蕴着药香,段销沉睡,是两人难得的静处时光,阿穆舍不得离开。她静静望着他憔悴的睡容,心中百感交集。段销刚过而立之年,本应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今却体弱多病,痼疾缠身。他发间竟生出了几丝白发,面容也依稀有了岁月的痕迹,阿穆心中隐隐作痛。若不是那一场飞来横祸,他该仍是那个恣意飞扬的公子哥儿。自己不会与他的人生有所交错,更不会得到他的倾慕。可是,可是自己情恩不能双全。“段销,你很好,但我,我也只能道声抱歉。”她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阿穆心中倍感酸楚,段销一片赤诚,自己却满是慌言欺瞒。他以为自己光明磊落,却不知自己背负着许多见不得天日的秘密。可是自己无法言说,不能示人。阿穆幽幽一叹:“莲浮水上,只见花美,不知根深。”
段销深深地望着她。阿穆语中深意他听得明白,他倾身向前,诚挚道:“我爱花美,也愿知根。你若肯诚心相待,我必倾心相知。”
阿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对段销殷切目光,她心中悲凉。心思百转,再度开口:“我是卑下乐籍,无父无母无家无世,以前卖笑娱歌,做的是迎来送往的营生,我……我配不上你。”
段销耸耸肩,语气轻松地说:“我倒觉得很般配。我是流犯贱籍,如今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以前风流成性,做了不少荒唐无稽的勾当。咱们两个,是天造一对儿,地设一双。”
阿穆说不过他,急道:“段销,你身有彩翼,冬去春来,展翅翱翔,指日可待。到时百花争艳,凭君采撷,何需执着?”
阿穆缓缓起身欲行,忽觉手腕被紧紧攥住,她惊讶地回头,发现段销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阿穆怔住,不可置信地问:“你在装睡?”
段销坐起身,坦然一笑,似也未觉不妥,“我醒了有一会儿了,听见你对我说话,就想听听你还会说些什么。”
阿穆气恼地向外走去,段销急道:“阿穆等等!”阿穆不理。帐帘一挑,一名兵士端着汤药进来,段销说:“拿来。”那兵士将药交与段销,便退了出去。段销双手捧着碗,不住颤抖,药汁几乎泼洒出去。阿穆赶忙上前接过碗说:“我来吧!”段销轻轻一笑,任由阿穆一口一口地喂他服下。
段销盖着厚厚的棉被,床边放着旺旺的火盆,喝完药,满头是汗,他从怀中拿出一条罗帕轻拭额头,阿穆认出那正是原来自己遗在他处的帕子,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带在身边,而且洁白如新。段销将罗帕展在手中,轻轻抚过,悠悠说道:“那日你为我拭血,将罗帕遗在我处,自那以后,我便日日不离身。你或许无意赠我,我却是有意留存。去年气你恼你之时,几次想把它丢掉,终究是舍不得。有时茫然无措,便对帕忆旧,睹物思人,常得心静意暖,身轻志坚。浮生若梦,人世渺茫,我于孑然独行中竟还能遇到知音之人,是我之大幸。惟愿惜之护之,共谱曲谐。”
“段销……”段销情真意切的一番话令阿穆大为动容,忱忱爱意几度涌上喉头,但白芷信中那句“阁中誓言,切切谨记”,如一柄利剑横在自己喉间,斩断一切念想。阿穆侧过头,咽下苦涩,声音微颤,“你为伯牙,我便愿做子期;你志在高山流水,我便峨峨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