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三十五回 屠狮有会孰为殃(第2 / 8页)
直到次日中午,二人方始先后醒转。张无忌打坐运气,调息大半个时辰,精神略振,撑身站起,肚里已咕咕直叫,摸到厨下,见一锅饭一半已成黑炭,另一半也焦臭难闻,满满盛了一碗,拿到房中。赵敏笑道:“你我今日这等狼狈,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两人相对大笑,伸手抓取焦饭而食,只觉滋味之美,似犹胜山珍海味。一碗饭没吃完,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和山石相击之声。
饭后张无忌和赵敏入房,闩上了门。两人在饭桌上这般真真假假的调笑,不由得都动了情。赵敏俏脸红晕,低声道:“我们这是假的,可作不得真。”张无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低声道:“倘若是假的,三年两载,又怎能生得个娃娃,抱回家去给你爹爹瞧瞧?”赵敏羞道:“呸,原来你躲在一旁,把我的话都偷听去啦。”
过了良久,赵敏先行醒转,迷迷糊糊之中先伸手一探张无忌鼻息,只觉呼吸虽弱,却悠长平稳。她支撑着站起,无力将他扶上床去,只得将他身子拉好,抬起他头,枕在一名死僧身上。她坐在死人堆里不住喘气。又过半晌,张无忌睁开眼来,叫道:“敏妹,你⋯⋯你在那里?”赵敏嫣然一笑,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将进来,两人看到对方脸上都是鲜血,本来神情可怖,但劫后余生,却觉说不出的俊美可爱,各自张臂相拥。这番剧战,先前杀那七僧,张无忌没花半分力气,借力打力,反而无损有益,但最后以圣火令飞掷第八名恶僧,二人却都大伤元气。这时二人均已无力动弹,只有躺在死人堆中,静候力气恢复。赵敏包扎了左手小指伤处,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张无忌听到“屠狮英雄会”五字,微一沉吟,不禁惊、喜、惭、怒,百感齐生,心想:“他师父大撒请帖,开什么屠狮英雄会,自是召集天下英雄,要当众杀害义父,这么说来,在重阳节之前,义父性命倒是无碍。我不能保护义父周全,害得他老人家落入奸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孝不义,莫此为甚。”他越想越怒,恨不得立时手刃这两名奸人,但又怕二人见机逃走,自己却无力追逐,唯有待他二人进房,然后截住退路,依样葫芦,以九阳真气反震之力锄奸。
那婆婆呵呵而笑,连连点头,说道:“我年轻时节,也是个风流人物。你放心,我把我的房让给你小夫妻。此处地方偏僻,你家里人一定找不到,就算有人跟你们为难,婆婆也不能袖手旁观。”她见赵敏温柔美丽,一上来便将自己的隐私说与她听,心下便大有好感,决意出力相助,玉成她俩好事。
那姓寿的突然咦的一声,指着东厢房道:“里⋯⋯里面还有死人!”两人走到门边,见小小一间房中,死尸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秦老五道:“这庙⋯⋯庙里的八位兄弟,一齐丧命,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姓寿的道:“秦五哥,咱们急速回寺,禀⋯⋯禀⋯⋯禀报师父。”秦老五沉吟道:“师父叮嘱咱们,须得赶快送出请帖,赶着在重阳节开‘屠狮英雄会’,要是误了事,可吃罪不起。”
赵敏听了她这几句话,更知她是武林人物,此处距少林寺甚近,不知她与成昆是友是敌,当真要处处小心,不能露出半分破绽,于是盈盈拜倒,说道:“婆婆肯给我二人作主,那真多谢了。阿牛哥,快来谢过婆婆。”张无忌依言过来,作揖道谢。
紧跟着便听得两声惊呼,唰唰声响,进庙的两人拔出了兵刃,显已见到庭中的两具尸首。一人低声道:“小心,防备敌人暗算。”另一人大声喝道:“好朋友,鬼鬼祟祟的躲着算是什么英雄?有种的出来跟老子决一死战。”这人嗓音粗豪,中气充沛,谅必是那推门的大力士了。他连喝数声,四下里没半点声息,说道:“贼子早去远了。”另一个嗓音嘶哑的人道:“四处查一查,莫中了敌人诡计。”那秦老五道:“寿老弟,你往东边搜,我往西边搜。”那姓寿的似乎害怕,说道:“只怕敌人人多,咱们可别落单。”秦老五未置可否。
那姓寿的手中握着一柄鬼头刀,手臂发抖,想要往张无忌身上砍去,却那里敢?张无忌只等他砍劈过来,便可以九阳真气反撞。赵敏见那人久久不动,心下焦躁:“这胆小鬼魂飞魄散,不敢动手,要是他抛刀逃走,咱们可奈何他不得。”只见他牙关相击,格格作响,突然间啪的一声,鬼头刀掉在地下。
张赵二人待他走远,小心清除了庙内一切居住过的痕迹,走出二十余里,向农家买了男女庄稼人的衣衫,到荒野处换上,将原来衣衫掘地埋了,向西北过了登封,慢慢走到少室山下。
秦老五叫道:“僵尸作怪,姓秦的可不来怕你。”举刀猛往张无忌头顶砍落。张无忌手中早握好了两枚圣火令,当即往头顶一放,当的一响,刀刃砍在圣火令上,反弹回去,将秦老五撞得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到得离少林寺七八里处,途中已三次遇到寺中僧人。赵敏道:“不能再向前行了。” 见山道旁两间茅舍,门前有一片菜地,一个老农正在浇菜,便道:“向他借宿去。”
秦老五奇道:“这女子是谁?”走进房去。姓寿的胆子虽小,但一来见她是女子,二来已重伤垂死,也就不加忌惮,跟着进房。秦老五便伸手去扳赵敏肩头。张无忌一声咳嗽,坐起身来,盘膝运气,双目似闭非闭。秦寿二人突然见他坐起,脸上全是血渍,神态可怖,一齐大惊。那姓寿的叫道:“不好,这是尸变。这僵⋯⋯僵尸阴魂不散!”
那婆婆笑咪咪的点头,当即让了自己的房出来,在堂上用木板另行搭了张床,垫些稻草,铺上一张草席。两人来到房中,张无忌低声道:“浇菜那老农本领更大,你瞧出来了么?”赵敏道:“啊,我倒看不出。”张无忌道:“他肩挑粪水,行得极慢,可是两只粪桶竟没半点晃动,那是很高的内力修为。”赵敏道:“比起你来怎么样?”张无忌笑道:“我来试试,也不知成不成。”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作挑担之状。赵敏格格笑道:“啊哟!你将我当作了粪桶么?”
两人伏在死人堆里,脸孔向下。刚伏好身子,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庙门为人猛力撞开,从撞门的声势中听来,来人膂力不小。赵敏心念一动,道:“你伏在门边,挡住二人退路。”张无忌点点头,爬到门槛之旁。
那婆婆在房外听得他二人亲热笑谑之声,先前心头存着的些微疑心,立时尽去。
呛啷一声,盛着焦饭的瓦碗掉在地下,打得粉碎。赵敏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两颗心怦怦跳动,耳听得驰来的共是两乘,到了庙门前戛然而止,接着门环四响,有人打门,稍停片刻,又是门环四响。张无忌低声道:“怎么办?”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上官三哥,是我秦老五啊。”赵敏道:“他们就要破门而入。咱们且装死人,随机应变。”
当晚二人和那老农夫妇同桌共餐,有鸡有肉。张无忌和赵敏故意偷偷捏一捏手,碰一碰肘,便如一对热恋私奔的情侣,蜜里调油,片刻分舍不得。初时还不过有意做作,到后来竟纯出自然。那婆婆瞧在眼里,不住微笑,那老农却如不见,只管低头吃饭。
张无忌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老丈,借光,咱兄妹俩行得倦了,讨碗水喝。”那老农恍若不闻,不理不睬,只舀着一瓢瓢粪水往菜根上泼去。张无忌又说了一遍,那老农仍是不理。呀的一声,柴扉推开,走出一个白发婆婆,笑道:“我老伴耳聋口哑,客官有什么事?”张无忌道:“我妹子走不动了,想讨碗水喝。”那婆婆道:“请进来罢。”
赵敏身子一动,低声呻吟了两下。秦寿二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赵敏又动了两动,这时看得清楚,却是个女子。
二人跟着入内,见屋内收拾得甚是整洁,板桌木凳,抹得干干净净,老婆婆的一套粗布衣裙也洗得一尘不染。赵敏心中欢喜,喝过了水,取出一锭银子,笑道:“婆婆,我哥哥带我去外婆家,我路上脚抽筋,走不动了,今儿晚想在婆婆家借宿一宵,等明儿清早再赶路。”那婆婆道:“借宿一宵不妨,也不用什么银子。只是我们但有一间房,一张床,我和老伴就算让了出来,你兄妹俩也不能一床睡啊。嘿嘿,小姑娘,你跟婆婆说老实话,是不是背父私奔,跟情哥哥逃了出来啊?”
不料这二人见房中尽是死尸,不愿进房,只站在庭中商量。那姓寿的道:“这等大事,须得快去禀告师父。”秦老五道:“这样罢,咱俩分头行事,我去送请帖,你回寺禀告师父。”姓寿的又耽心在道上遇到敌人,踌躇未答。秦老五恼起来,说道:“那么任你挑选,你爱送请帖,那也由得你。”姓寿的沉吟片刻,终觉还是回山较为安全,说道:“听凭秦五哥吩咐,我回山禀告便是。”二人当即转身出去。
赵敏给她说中了真情,不由得满脸通红,暗想这婆婆眼力好厉害,听她说话口气不似寻常农家老妇,向她多打量了几眼,见她虽弓腰曲背,但双目炯炯有神,说不定竟身有武艺。赵敏情知张无忌还勉强像个寻常农夫,自己的容貌举止、说话神态,决计不似农女,便悄声说道:“婆婆既已猜到,我也不能相瞒。这个曾哥哥,是我自幼的相好,我爹爹嫌他家里贫穷,不肯答允婚事。我妈妈见我寻死觅活的,便作主叫我跟了他⋯⋯他出来。我妈妈说,过得三年两载,我们有了⋯⋯有了娃娃,再回家去,爹爹就是不肯,也只好肯了。”她说这番话时满脸飞红,不时偷偷向张无忌望上几眼,目光中深孕情意,又道:“我家在大都是有面子的人家,爹爹又是做官的。我们要是给人抓住了,阿牛哥非给我爹爹打死不可。婆婆,我跟你说是说了,你可千万别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