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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第五回 皓臂似玉梅花妆(第2 / 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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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素素瞧了他神色,微微一笑,纵声叫道:“常坛主,咱们的贵客张五侠大发慈悲,你把巨鲸船上那些家伙救起来罢!”这一着大出张翠山的意外。只听得前面船上常金鹏应道:“谨遵贵客之命!”船身侧过,斜抢着向上游驶去。

白龟寿引着他走到东首第一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只摆着一张椅子,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一瞥眼,见其余各席上大都坐了七八人,只第六席上坐着高则成和蒋立涛二人。他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请白兄移到下座去罢。”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没人敢坐。”张翠山记着师父平时常说的“宁静谦抑”之训,心想:“倘若师父或大师哥在此,这首座自可坐得,我却不配。”坚意辞让。

殷素素走到后舱,关上了门,过了片刻出来,又已换上了女装。她打个手势,要张翠山除下长袍。张翠山不便再峻拒,只得脱下。他只道殷素素要替自己缝补衫背的破裂之处,那知她提起她自己刚换下来的男装长袍,打手势叫他穿上,却将他的破袍收入后舱。

殷素素聪明伶俐,有意要讨好他,两人自然谈得十分投机,久而忘倦,并肩坐在石上,不知时光之过。

就在这时,潮声如雷,震耳欲聋,张翠山和殷素素所乘江船猛地给抛了起来,说话声尽皆掩没。张翠山向窗外看时,只见巨浪犹如一堵透明的高墙,巨鲸帮的人若不获救上船,这时势必尽数给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了。

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有人咳了几声,说道:“张相公、殷姑娘,午时已到,请去入席罢。”张翠山回过头来,见常金鹏相隔十余丈外站着,虽神色庄敬,但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之中,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赞叹欢喜。殷素素一直对他视作下人,傲不为礼,这时却脸含羞涩,低下头去。张翠山心中光明磊落,但见了两人神色,禁不住脸上一红。

只听殷素素道:“若不将他们救上船来,张五侠心中更要骂我啦:‘哼!这年轻姑娘心肠狠毒,甚于蛇蝎,我张翠山悔不该助她起镖疗毒!’”这句话正好说中了张翠山的心事,他脸上一红,只得笑道:“你伶牙俐齿,我怎说得过你?救那些人,是你自己积的功德,可不跟我相干。”

白龟寿见殷素素神情间对张翠山甚为重视,待听到他是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更心中一凛,说道:“久仰武当七侠清名,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张翠山谦逊了几句。

殷素素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了一会神,忽道:“《庄子.秋水篇》中说道: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却并不骄傲,只说:‘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真了不起,胸襟如此博大!”

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只听他朗声说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气韵醇厚。片刻间座船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殷素素请张翠山先行,上岸后和白龟寿引见。

张翠山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引以为乐,本来颇为不满,忽然听到这几句话,不禁一怔。《庄子》是道家修真之士所必读,张翠山在武当山时,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兄弟讲解。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突然在这当儿发此感慨,实大出于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说道:“是啊,‘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殷素素听他以《庄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话相答,但脸上神气,却有不胜仰慕钦敬之情,说道:“你想起了师父吗?”

半个多时辰之后,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顺风顺水,舟行更速,破晓后已近王盘山岛。那王盘山在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是个荒凉小岛,山石嶙峋,向无人居。两艘船驶近岛南,相距尚有数里,只听得岛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岸边两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座船渐渐驶近,只见两面大旗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甚是威武。

常金鹏转过身来,当先领路。殷素素低声道:“我先去,你别跟着我一起。”张翠山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姑娘怎地避起嫌疑来啦?”便点了点头。殷素素抢上几步,和常金鹏并肩而行,只听她笑问:“那两个昆仑派的呆子打得怎么样啦?”张翠山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在树后隐没,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

张翠山心下大慰,喜道:“多谢你啦!”殷素素冷冷的道:“巨鲸帮杀人越货,那船中没一个人手上不是染满了血腥,你救他们干么?”张翠山茫然若失,答不出话来。巨鲸帮恶名素着,是水面上四大恶帮之一,他早闻其名,却不料今日反予相救。

进得谷口,只见一片青草地上摆着七八张方桌,除东首第一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常金鹏见他走近,大声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鸣响。他一说完,和白龟寿快步迎了出来,每人身后跟随着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白龟寿朗声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寿、朱雀坛常金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不走到谷口相迎,却也站起身来。

常金鹏大声叫道:“巨鲸帮帮众们听着,武当派张五侠救你们性命,要命的快游下来罢!”诸帮众顺流游下。常金鹏的座船逆流迎上,抢在潮水头里,将巨鲸船上自麦少帮主以下救起了十之八九,但终于有八九名水手葬身在波涛之中。

张翠山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一震,暗想:“那教主果然姓殷!”作揖说道:“不敢当!”举步走进谷中,只见各席上坐的众人均有愤愤不平之色,微感不解,却也不去理会。他不知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各路首领到来之时,天鹰教只派坛下的一名舵主引导入座,绝不似对张翠山这般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然对之礼敬大大不如。

张翠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道:“你怎知道?”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三师兄俞岱岩共读《庄子》,读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两句话时,俞岱岩说道:“咱们跟师父学艺,越学越觉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远了,倒似每天都在退步一般。用《庄子》上这两句话来形容他老人家深不可测、高无尽头的功夫,那才适当。”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称是。这时他想起《庄子》上这两句话,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师父。

忽地一个巨浪涌来,船身倾侧,舱中烛火登时熄了。张翠山心想:“我二人孤男寡女,坐在黑舱之中,虽说我不欺暗室,却怕于殷姑娘的清名有累。”推开后舱舱门,走到把舵的舟子身旁,瞧着他稳稳掌着舵柄,穿波越浪下驶。

殷素素道:“你脸上的神情,心中不是想起父母,便是想起了师长,但‘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云云,当世除张三丰道长,只怕也没第二个人当得起了。”张翠山甚喜,赞道:“你真聪明。”惊觉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她双手,脸上一红,缓缓放开。

张翠山身上只有短衫中衣,只得将殷素素的男装穿上了。那件袍子本就宽大,张翠山虽比她高大得多,却也不显得窄小,袍子上一缕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端。张翠山心神一荡,不敢向她看去,恭恭敬敬坐着,装作欣赏船舱板壁上的书画,但心事如潮,和船外船底的波涛一般汹涌起伏,却那里看得进去?殷素素也不来跟他说话。

殷素素道:“尊师的武功到底怎样出神入化,你能说些给我听听么?”张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人家所学远不止武功,唉,博大精深,不知从何说起。”殷素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张翠山听她引用《庄子》中颜回称赞孔子的话,而自己心中对师父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感觉,说道:“我师父不用奔逸绝尘,他老人家趋一趋、驰一驰,我就跟不上啦!”心想这女魔头学识渊博,委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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