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十二回 针其膏兮药其肓(第2 / 8页)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开房门,揭开门帘,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 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
简捷哀求了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甚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张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当日虽没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身上有伤。
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称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料你一种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起来,假装生病。”
张无忌走到门外,见马车驰得甚快,转眼间来到门外,倏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出口,身子晃了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沫,同时跪倒。
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本、伤者粗重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步缓慢,走向茅舍。
张无忌毕竟年纪尚幼,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欢喜,说道: “名闻天下有什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没法。但你们受伤都不轻,这样罢,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了。”取出金创药来,要为各人止血减痛。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如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人之术,也得学一学他的不医人之术。”
待得详察每人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惊奇,原来每人的伤处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奇特,都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状中从未提到过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喂毒。有人肝脏为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却都给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精通医理,要令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给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咳嗽咯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割去,却将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给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螫伤。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性命也非难事,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掉,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给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不会给你治。你尚有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啰里啰唆,又有何益?”
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个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武学好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简捷头上痒得委实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喘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你也难以活命。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如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之人,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说话之间,又有四个人先后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受损,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委实难明其理。
待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互相认识。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给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那最先到达、口喷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道:“我是来求胡先生治病的,但他并不肯治。我知胡先生说过不治,便决计不治,你们赖在这里也没用。”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上,暗想其中崆峒派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着了么?”只听胡青牛道:“什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张无忌道:“是。不过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