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二十一回 排难解纷当六强(第2 / 9页)
那矮小老者一怔,只吓得全身皆颤,却听鲜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远白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
空性神僧这八式连环的龙爪手绵绵不绝,便如是一招中的八个变化一般,快捷无比,那知他快张无忌更快,每一招都占了先手。空性每出一招,便给逼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步时,“抱残式”和“守缺式”稳凝如山般使将出来。这两式是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三十六式,一瞥之下,似乎破绽百出,施招者手忙脚乱,竭力招架,其实这两招似守实攻,大巧若拙,每一处破绽中都隐伏着厉害无比的陷阱。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路子,但到了最后两式时,刚猛中暗藏阴柔,已到了返璞还真、炉火纯青的境界。
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毒气逼回,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他熟读王难姑的《毒经》,深知这金蚕蛊毒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周身,察觉绝无异状,这才放心,见鲜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救是可以相救,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当年的恶行。”朗声道:“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什么,你须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时肉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
空性微微一笑,说道:“这龙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竟然能有如此威力,老衲以前做梦也料想不到,日后有暇,还望驾临敝寺,老衲要一尽地主之谊,多多请教。”本来武林中人说到“请教”两字,往往含有挑战之义,但空性语意诚恳,确是佩服对方武术,自愧不如,诚心求教。这语意旁人都听了出来。
鲜于通身上虽痛,神智却极清醒,暗想:“当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这才肉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不错?”但仍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剧毒,说道:“你⋯⋯救不了我的⋯⋯”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摺扇,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说道:“在此处开孔,倾入药物后缝好,便能驱走蛊毒。”
空性一时愤激,原想自断五指,终身不言武功,听他如此说,但觉对方言语行事,处处对本门十分回护,若非如此,少林派千百年来的威名,可说在自己手中损折无遗,自己岂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对他大是感激,眼中泪光莹莹,合什说道:“曾施主仁义过人,老衲既感且佩。”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晚辈犯上不敬,还须请大师恕罪。”
鲜于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儿也⋯⋯也⋯⋯不错。”张无忌道:“那么你说罢,你一生之中,做过什么亏心事。”鲜于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这儿躺七天七夜罢。”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要当众述说自己的亏心事,究是大大为难,他嗫嚅半晌,终于不说。
只听他呼叫几声,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打死我罢⋯⋯”张无忌道:“我倒有法子给你医治,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就难以解救了。”鲜于通叫道:“这⋯⋯这是金蚕⋯⋯金蚕蛊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张无忌见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潇洒,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请了,不知这位前辈有何见教。”鲜于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这是华山派掌门鲜于通,武功平常,鬼计多端。”张无忌一听到鲜于通之名,暗想:“这名字好熟,什么时候听见过啊?”只见鲜于通走到身前一丈开外,立定脚步,拱手说道:“曾少侠请了!”张无忌还礼道:“鲜于掌门请了。”
众人听到“金蚕蛊毒”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各派耆宿却尽皆变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声斥责起来。原来这“金蚕蛊毒”乃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这蛊毒无迹象可寻,凭你神功无敌,也能给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得,各人均只听过它的毒名,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其毒的惨状。
鲜于通足智多谋,是这次围攻明教的军师,见空智大师使眼色向自己求救,当即摺扇轻挥,缓步而出。
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摺扇之中,怎会害到了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满地翻滚。张无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蚕蛊毒放出来害我,却让我用内力逼了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这一瞬之间,空性心中登时万念俱灰,只觉数十年来苦练武功、称雄江湖,全成一场幻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老衲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运施劲力,正要将之折断,突觉左腕上一麻,劲道全然使不出来,正是张无忌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轻轻拂过。只听他朗声说道:“晚辈以少林派的龙爪手胜了大师,于少林威名有何妨碍?晚辈若不是以少林绝艺和大师对攻,天下再无第二门武功,能占得大师半点上风。”
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前。那身矮老者尖声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空性大喜,暗想:“终教你着了我道儿。”眼见他一条右臂已陷入重围,再也不能全身而退,当下双掌回击,陡然圈转,呼的一响,往他臂弯上击了下去。空性是有道高僧,见这少年精通少林绝艺,生怕他和本门确有渊源,何况先前数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都是有意缩手相让,因此这一招便也没下杀手,只求将他右臂震断便算。岂知双掌掌缘刚和他右臂相触,突觉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劲力从他臂上发出,挡住了自己双掌下击。便在此时,张无忌右手五指也已虚按在空性胸口“膻中穴”的周遭。
张无忌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俯下身来,左手便去抱鲜于通。张无忌掌力虚拍,将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罢!”
张无忌一声清啸,踏步而上,抱残守缺两招虚式一带,突然化作一招“拏云式”,中宫直攻而入。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眼见情势如此,心中尴尬,魔教覆灭在即,却给这一个无名少年插手阻挠,倘若便此收手,岂不让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一时拿不定主意,斜眼向华山派的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
鲜于通尖声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毒之后,全身已没半点力气,拚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皮也撞不破半点。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语。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分极为崇高,虽因生性纯朴,全无治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职司,但人品武功,素为僧众推服。少林派中自空智以下见他如此,既觉气沮,对张无忌顾全本派颜面也暗暗感激,都觉今日之事,本门是决计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战的了。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但仍盼他回心转意,下的份量不重,以便解救。鲜于通中毒后当即逃出,他也真工于心计,逃出之时,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两对金蚕,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药,将他救活。鲜于通此后依法饲养金蚕,制成毒粉,藏入扇柄。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揿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即受制,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撤手相让,他立即使出一招“鹰扬蛇窜”,扇柄虚指,射出蛊毒。
张无忌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晚辈年幼学浅,深盼他日得有机缘,求大师多加指点。”他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也说得恳切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