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 第十四回 当道时见中山狼(第2 / 10页)
张无忌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所中的蛇毒,全仗这两条毒蛇医治,你杀了毒蛇,夫人的病便治不来了。”何太冲道:“原来如此。这中间的原委,倒要请教。”这“请教”两字,自他业师逝世,除了对他夫人班淑娴以外,从未对人说过。
詹春并不知丧门钉上喂的是何毒药,但师父的花圃中种有这种奇花,她却是知道的,奇道:“咦,你怎知道?”青陀罗花是极为罕见的毒花,源出西域,中土向来所无。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携了杨不悔的手,道:“咱们走罢。”
张无忌指着窗外的花圃道:“何先生,尊夫人的疾病,全由花圃中那八株‘灵脂兰’而起。”何太冲道:“这叫做‘灵脂兰’么?我也不知其名,有一位朋友知我性爱花草,从西域带来了这八盆兰花送我。这花开放时有檀香之气,花朵的颜色又极娇艳,想不到竟是祸胎。”张无忌道:“据书上所载,这‘灵脂兰’其茎如球,颜色火红,球茎中含有剧毒。咱们去掘起来瞧瞧,不知是也不是。”
张无忌不去睬他,从地下拾起丧门钉,拿到鼻边一闻,嗅到一阵淡淡的兰花清香。这些日来,他途中有暇,便翻读王难姑所遗的那部《毒经》,于天下千奇百怪的毒物毒药,已多数了然于胸,一闻到这阵香气,即知丧门钉上喂的是“青陀罗花”的毒汁。《毒经》上言道,这花汁原有腥臭之气,本身并无毒性,便喝上一碗,也丝毫无害,但一经和鲜血混和,却生剧毒,同时腥臭转为清香,说道:“这是喂了青陀罗花之毒。”
何太冲忙掀开五姑身上的棉被,凝目看她足趾时,果见每根足趾的尖端都有几个紫黑色齿痕,但细如米粒,若非有意找寻,决看不出来。
四人在客店中住了三日。张无忌每日变换药方,外敷内服,到了第四日上,苏詹二人身上所中剧毒已全部驱除。二人自然大为感激,问起张无忌和杨不悔要到何处。张无忌说了昆仑山坐忘峰的地名。
何太冲一见之下,对张无忌的信心陡增十倍,说道:“不错,不错,当真每个足趾上都有齿痕,小兄弟实在高明,实在高明。小兄弟既知病源,必能疗治。小妾病愈之后,我必当重重酬谢。”转头对七个医生喝道:“什么风寒中邪,阳虚阴亏,都是胡说八道!她足趾上的齿痕,你们这七只大饭桶怎瞧不出来?”虽是骂人,语调却喜气洋洋。
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沙河店,四人投店歇宿。张无忌开了药方,苏习之便命店伴去抓药。这一年豫西一带未受天灾,虽蒙古官吏横暴残虐,和别地无甚分别,但老百姓总算还有口饭吃,沙河店镇上店铺开设如常。店伴抓了药来,张无忌把药煮好了,喂着苏习之和詹春服下。
张无忌道:“夫人此病本甚奇特,他们不知病源,那也难怪,放了他们回去罢。”何太冲笑道:“很好,很好!小兄弟大驾光临,再留这些庸医在此,不惹人厌么?春儿,每人送一百两银子,叫他们各自回去。”
张无忌不答,突然爬到五姑床底瞧了一会,又打开窗子,察看窗外的花圃,忽地从窗中跳出,走近去观赏花卉。何太冲宠爱五姑,她窗外的花圃中所种均是珍奇花卉,这时见张无忌行动怪异,自己心如油煎,盼他立即开方用药,治好五姑的怪病,他却自得其乐的赏起花来,教他如何不怒?但于束手无策之中忽露一线光明,终于强忍怒火,却已满脸黑气,不住呼呼喘气。
次日苏习之雇了一辆大车,让张无忌和杨不悔乘坐,自己和詹春乘马而行。到了前面大镇上,詹春又给张无忌和杨不悔买了几套衣衫,把两人穿着得焕然一新。苏詹二人见这对孩儿洗沐换衣之后,男的英俊,女的秀美,都大声喝采。
张无忌看了一会花草,点点头,若有所悟,回进房来,说道:“病是能治的,可是我不想治。詹姑娘,我要去了。”詹春道:“张兄弟,若你治好了五师娘的怪病,我们昆仑派上下齐感你的大德。定要请你治一治。”张无忌指着何太冲道:“逼死我爹爹妈妈的人中,这位铁琴先生也有份,我为什么要救他亲人的性命?”
苏习之听她这般说,显有以身相许之意,心中大喜,对张无忌道:“小兄弟,咱们都上昆仑山去,大伙儿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儿。”詹春道:“昆仑山脉绵延千里,不知有多少山峰,那坐忘峰不知坐落何处。但我们昆仑派要在昆仑山中找一座山峰,总能找到。”
何太冲一惊,问道:“小兄弟,你贵姓,令尊令堂是谁?”张无忌道:“我姓张,先父是武当派第五弟子。”何太冲一凛:“原来他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着实了得,他家学渊源,料来必有些本事。”惨然长叹,说道:“张兄弟,令尊在世之时,在下和他甚是交好,他自刎身亡,我痛惜不止⋯⋯”他为了救爱妾性命,便信口胡吹。
苏习之和詹春都颇觉不好意思,但这时性命要紧,伤口又在自己吮吸不到的肩背之处,只得轮流为对方吸出伤口中毒血。张无忌在山边采了三种草药,嚼烂了给二人敷上伤口,说道:“这三味草药能使毒气暂不上攻,疗毒却是无效。咱们到前面市镇去,寻到药店,我再给你们配药疗毒。”苏詹二人的伤口本来痒得难过之极,敷上草药,登觉清凉,同时四肢也不再麻软,当下不住口的称谢。二人各折一根树枝作为拐杖,撑着缓步而行。詹春问起张无忌的师承来历,张无忌不愿细说,只说自幼便懂医理。
那七个医生死里逃生,无不大喜过望,急急离去,生怕张无忌的医法不灵,何太冲又把这个“小庸医”跟自己锁在一起,要八名大小“庸医”齐为他爱妾殉葬。
张无忌道:“好罢!我试一试看。”取出金针,在詹春胸口“膻中穴”及肩旁左右“缺盆穴”刺了几下,先止住她胸口掌伤的疼痛,说道:“这青陀罗花见血生毒,入腹却是无碍。两位先用口相互吮吸伤口,至血中绝无凝结的细微血块为止。”
张无忌道:“请叫仆妇搬开夫人卧床,床底有个小洞,便是金银血蛇出入的洞穴。”何太冲不等仆妇动手,右手抓起一只床脚,单手便连人带床一齐提开,果见床底有个小洞,不禁又喜又怒,叫道:“快取硫磺烟火来,薰出毒蛇,斩它个千刀万剑!”
詹春忙道:“小兄弟,你若知治法,请你好心救我二人一命。”张无忌原本有心相救,但突然想到简捷和薛公远要吃人肉时那狞恶的形貌,又见苏习之言语无礼,不由得踌躇。苏习之道:“小相公,在下有眼不识高人,请你莫怪。”
他二人出生入死的共处数日,相互已微生情意,苏习之听了她这软语温存的说话,胸中气恼登时消了,又想:“昆仑派人多势众,给他们阴魂不散的缠上了,免不了还是将性命送在他们手里为止。”詹春见他沉吟,又道:“你先陪我走一遭。你有什么要紧事,咱们去了昆仑山之后,小妹再陪你一道去办如何?”苏习之喜道:“好,便是这么罢。只不知尊师肯不肯信?”詹春道:“师父素来喜欢我,我苦苦相求,谅来不会对你为难。这件事一了结,小妹还想去瞧瞧你的少爷小姐,免得他两个小孩儿受你嫂子欺侮。”
詹春也帮着师父圆谎,说道:“令尊令堂死后,家师痛哭了几场,常跟我们众弟子说,令尊是他生平最交好的良友。张兄弟,你何不早说?早知你是张五侠的令郎,我对你更要加倍相敬了。”
苏习之心下着恼,说道:“你昆仑派忒也欺人,我只不过多看了一眼,累得险些进入鬼门关,也该放手了罢?”詹春柔声道:“苏大哥,你替小妹想想这中间的难处。我去跟师父说,你确实没学到剑法,那也没什么,但我那五个师兄倘再出手伤你,小妹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张无忌半信半疑,但他天生心软,便道:“这位夫人不是生了怪病,是中了金银血蛇的蛇毒。”何太冲和詹春齐声道:“金银血蛇?”张无忌道:“不错,这种毒蛇我也从来没见过,但夫人脸颊肿胀,金针探后针上却有檀香之气。何先生,请你瞧瞧夫人的脚,十根足趾的趾尖上可有细小齿痕?”
詹春道:“苏大哥,咱两人的性命,蒙这位小兄弟救了,可是我那五个师兄却仍在到处寻你,这件事情还没了结。你便随我上昆仑山走一遭,好不好?”苏习之吃了一惊,道:“上昆仑山?”詹春道:“不错。我同你去拜见家师,说明你确实并未学到‘昆仑两仪剑’的一招半式。此事若不得他老人家原宥,你日后总不免祸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