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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第一回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2 / 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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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襄轻轻将瑶琴放下,转身走出松谷,纵声而歌:“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勿告。”招来青驴骑上了,又往深山林密之处行去。

无色笑道:“你不要我送,我也要送。那年姑娘生日,老和尚奉杨大侠之命烧了南阳蒙古大军的草料、火药之后,便即回寺,没来襄阳庆贺生辰,心中已自不安。今日光临敝寺,若再不恭送三十里,岂是相待贵客之道?”郭襄见他一番诚意,又喜他言语豪爽,也愿和他结个方外的忘年之交,微微一笑,说道:“走罢!”

郭襄在江湖上闯荡三年,所经异事甚多,那人琴韵集禽、划地自弈之事,在她也只如过眼云烟,风萍聚散,在心中了无痕迹。

那人一凛,见棋盘西边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输劫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个不胜不败的和局。那人得郭襄一言提醒,仰天长笑,连说:“好,好!”跟着下了数子,突然想起有人在旁,将长剑往地下一掷,转身说道:“那一位高人指点,在下感激不尽。”说着向郭襄藏身处一揖。

郭襄奇道:“你师父是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这样的好人,他又会犯了什么事?他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什么事弄错了。”张君宝叹道:“这事的原委姑娘其实也知道的,还不是为了那部《楞伽经》。”郭襄道:“啊,是给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偷去的经书么?”张君宝道:“是啊。那日在华山绝顶,小人得杨过大侠的指点,亲手搜查了那两人全身,一下华山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了。我师徒俩无奈,只得回寺禀报方丈。那部《楞伽经》是依据达摩祖师东来时所携贝叶经原文钞录,戒律堂首座责怪我师父看管不慎,以致失落这无价之宝,重加处罚,原是罪有应得。”

郭襄见这人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她向来脱略,也不理会男女之嫌,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笑道:“适才听得先生雅奏,空山鸟语,百禽来朝,实深钦佩。又见先生画地为局,黑白交锋,引人入胜,一时忘形,忍不住多嘴,还望见谅。”

郭襄循路下山,张君宝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不敢和她并肩而行。郭襄问道:“张兄弟,他们到底干什么欺侮你师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怕他们何来?”张君宝走近两步,说道:“寺中戒律精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故意欺侮师父。”

那人见郭襄是个妙龄女郎,大以为奇,但听她说到琴韵,丝毫不错,很是高兴,说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弃,愿闻清音。”

只见他缓步走到古松前的一块空地上,剑尖抵地,一画一画的划了起来,划了一画又是一画。郭襄大奇:“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剑法?难道以剑尖在地下乱划,便能克敌制胜?此人之怪,真难测度。”

突然山坡石级上一人叫道:“郭二姑娘,且请留步。”正是无色禅师又从寺门中奔了出来。郭襄心道:“这个老和尚也忒煞多礼,何必定要送我?”无色行得甚快,片刻间便到了郭襄身前。他向张君宝道:“你回寺去,别在山里乱走乱闯。”

默数剑招,只见他横着划了十九招,跟着变向纵划,一共也是一十九招。剑招始终不变,不论纵横,均是平直的一字。郭襄依着他剑势,伸手在地下划了一遍,随即险些失笑,他使的那里是什么怪异剑法,却原来是以剑尖在地下划了一张纵横各一十九道的棋盘。

郭襄将手中那对铁铸罗汉递了给他,道:“这个给你。”张君宝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这⋯⋯这个⋯⋯”郭襄道:“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张君宝道:“我⋯⋯我⋯⋯”郭襄将铁罗汉塞在他手中,纵身一跃,上了驴背。

那人划完棋盘,以剑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在右上角和左下角划了个交叉。郭襄既已看出他划的是一张围棋棋盘,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势子,圆圈是白子,交叉是黑子。跟着见他在右上角距势子三格处圈了一圈,又在那圆圈下两格处划了一叉,待得下到第二十九着时,以剑拄地,低头沉思,当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

郭襄见无色脸上神色为难,知他寺中必有要事,说道:“老禅师,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这些俗礼算得了什么?你有事便请回去。他日江湖相逢,有缘邂逅,咱们再论武谈心,有何不可?”无色喜道:“怪不得杨大侠对你这般看重,你果然是人中英侠,女中丈夫,老和尚交了你这个朋友。”郭襄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早就已是我的好朋友了。”当下两人施礼而别。无色回向山门。

郭襄笑道:“我妈妈虽也教过我弹琴,但比起你的神乎其技,却差得远了。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不回答一首,却有点说不过去。好罢,我弹便弹一曲,你可不许取笑!”那人道:“怎敢?”双手捧起瑶琴,送到郭襄面前。

便在此时,只见山门前一名僧人大步奔下,他竟全力施展轻功,跑得十分匆忙。无色眉头一皱,说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那僧人奔到无色身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无色脸色忽变,大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僧人道:“方丈请首座去商议。”

郭襄见这琴古纹斑斓,显是年月已久,于是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奏的是一曲〈考槃〉。她的手法自没什么出奇,但那人却颇有惊喜之色,顺着琴音,默想词句:“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勿谖。”这词出自《诗经》,是一首隐士之歌,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荡,独往独来,虽寂寞无侣,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洁,永不改变。那人听这琴音说中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终,他还是痴痴的站着。

二人并肩下坡,走过一苇亭后,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首一看,见张君宝远远在后跟着,却不敢走近。郭襄笑道:“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是!”

只听得树林中一声驴鸣,那头青驴便在林中吃草。郭襄道:“张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唿哨一声,招呼青驴近前,张君宝颇为依依不舍,却又没什么话好说。

郭襄心想:“此人和我一般寂寞,空山抚琴,以雀鸟为知音;下棋又没对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

郭襄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可是旁人却早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那人想了一会,白子不肯罢休,与黑子在右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纭,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郭襄看得出神,渐渐走近,见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个连环劫,白势已岌岌可危,但他仍在勉力支撑。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襄棋力虽然平平,却也看出白棋若不弃子他投,难免在中腹全军覆没,忍不住脱口叫道:“何不迳弃中原,反取西域?”

郭襄叹了口气,道:“那叫做晦气,什么罪有应得?”她比张君宝只大几岁,但俨然以大姊姊自居,又问:“为了这事,便罚你师父不许说话?”张君宝道:“这是寺中历代相传的戒律,上镣挑水,不许说话。我听寺里老禅师们说,虽然这是处罚,但对受罚之人其实也大有好处。一个人一不说话,修为易于精进,而上镣挑水,也可强壮体魄。”郭襄笑道:“这么说来,你师父非但不是受罚,反而是在练功了,倒是我多事。”张君宝忙道:“姑娘一番好心,师父和我都十分感激,永远不敢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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