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第2 / 3页)
“那百字令呢?百字令里你有特别喜欢的吗?”殷正仁不禁追问道。
“有!”
“能背来听听吗?”
“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灯灺挑残,炉烟爇尽,无语空凝咽。一天凉露,芳魂此夜偷接。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犹埽窗间月。无分暗香深处住,悔把兰襟亲结。尚暖檀痕,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谁说。”依凡再一次款款背诵道,不知为何,她在背这一首时比背前几首时在声调、节奏的处理上要更舒缓更细腻也更饱含深情。而当依凡背完这一首词的时候,大家不禁再次面露惊诧之色,并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相觑了一阵子后,殷季坤率先用饱含惊诧与喜悦的语气对父亲殷正仁说道:“父亲,您还犹豫什么?快点留住何小姐吧,她说不定是上天派给姑奶奶的使者呢!这缘分真是太奇妙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喜欢容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依凡见状连忙问道,刚刚稳定下来的心情忽又变得不安起来。
“何小姐为什么喜欢他?您不觉得纳兰词过于哀婉伤感了吗?”殷季晨最先说话了,不过她并没有回答依凡的疑问,而是反问依凡道。
“纳兰词虽哀婉伤感,但真切自然,至情至性!正如王国维所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我个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总觉得容若本人就是一首哀感顽艳的纳兰词!”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容若呢!这个评价真是很新颖!”殷季晨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像是在跟依凡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小姐,关于容若本人就是一首哀感顽艳的纳兰词您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点?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说。”始终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殷季恩忽然插话道。
“是啊,父亲,何小姐原本只是一名护士,我们从未指望会有这么大的惊喜不是吗?”殷季晨也忍不住对父亲说道,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很激动。
“伯父!请您千万要留住何小姐,我相信姑奶奶一定会喜欢她的!”一向很少干预家事的殷季恩竟然也向伯父请求道!
见大家如此,依凡只觉得一头雾水。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只是随便背了几首纳兰词而已,为何大家的表现竟会如此激动呢!然而尽管疑惑,却也不敢详问。
“容若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注定一生荣华。然而作为一个身在高门广厦的贵公子,偏偏有山泽鱼鸟之思——不在乎功名利禄,只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和感情。容若相貌堂堂,文韬武略都很了得,但从不恃才傲物,在交友方面更是不流于世俗:不论门第,不论出身,也不论功名,只要是有才气的有志之士,只要跟跟他志同道合,容若都会将他们视为好友和知己,他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从不因为身份卑微就小看和低视他们。在我看来,容若哀婉的词风是他的真性情与世道违和的产物:他拥有的并不是他想要的,而他苦苦向往的自由和感情,却因为孱弱的身体和无情的世道而无法美梦成真!一生挣扎在富贵与自由,家族与爱情之前的容若,是在悲观孤苦的心态中走完他的人生之路的,他的词风如何能够不哀婉?可是哀婉又怎样?难得是一个‘真’字!每次翻开纳兰词,每当看到一首首明净清婉、感人肺腑的小令长调,我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容貌出众,才华横溢,品行高洁的人站在我的面前,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浪漫凄苦的气息——华美至极、多情至极、深沉至极、亦孤独至极。”依凡一边凝神望着窗外的飞雪一边饱含深情地答道,这是她自打走进这间大客厅以来最镇定最从容也是最自信的一次答话。
“您说得太好了!”殷季恩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眼睛里竟隐约闪出泪光来。
“何小姐刚刚果然是自谦了!”殷季晨微笑着说道,脸上呈现出一种因欣赏而生发出来的喜悦的光彩。
“何小姐的职业是护士,言谈却像是诗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殷季坤一边专注地看着依凡一边由衷地赞美道。听到殷季坤的赞美,又见他盯着自己看,依凡的脸瞬间红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慌忙低下头,端起茶杯想以喝茶做掩饰。不想刚刚端起茶杯,忽听殷正仁说道:“何小姐,恕我冒昧,能否请你背几首你最喜欢的纳兰词来听听?”殷正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再次开口的殷正仁语气越发亲切了。
“好,那我就背三首我最喜欢的吧,”依凡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说道。“一首是《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还有一首是《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第三首是《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词每一首我都喜欢,但这三首差不多是我最喜欢的吧!”